Thursday, July 20, 2017

謹言‧上 (1-11)


謹言‧上 BY來自遠方(穿越)


文案:
一朝醒來,穿成高富帥,李謹言雙手叉腰,仰天長嘯,老子終於翻身了!

可惜高富帥上頭還壓著帥二代,新鮮出爐的李家三少,因為神棍一句批語,即將成為樓少帥的第四任“夫人”。前面三任,已經被鼎鼎大名的少帥“克”死了。

李三少傻眼了。

Ps:本文純屬虛構,和任何歷史上的人物無關,或有涉及相關歷史事件,也請勿對號入座。

第一章
  
  民國三年,冬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夜,天剛濛濛亮,李家大宅便忙了起來。
  
  大管家李東雙手攏在棉衣袖子裡,踩著積雪,朝大宅的東屋走去。雪被踩得咯吱作響,沿途清掃的僕人不時低頭哈腰,問一聲管家好。李東打了個哈欠,擺擺手,叫住了前面一個穿著桃紅色棉襖,提著銅壺的丫頭。
  
  “枝兒,慢點。”
  
  “大管家。”叫枝兒的丫頭轉過身,鵝蛋臉,大眼睛,兩頰散落了幾點雀斑。嘴唇有些厚,嘴角卻微微的上翹,天生一副笑模樣。
  
  “哎,三少爺醒了?”
  
  “還沒,不過昨兒劉大夫給開了方子,又冒了一身的汗,燒得沒那麼厲害了。”
  
  “那就好。”李東打了個噴嚏,鼻頭有些發紅,愈發襯得臉色晦暗發黃,“你先去吧,仔細伺候著,三少爺現在可金貴著呢。”
  
  李東怪模怪樣的笑了兩聲,轉身一搖三晃的走了。
  
  等到李東走遠,枝兒朝著地面啐了一口,罵了一聲:“狗尾巴翹得比天高,也不怕露腚!什麼東西!”
  
  旁邊的小丫頭連忙拉了她一下,“姐姐,可不能。”
  
  枝兒一擰眉,看看周圍探頭探腦的僕人,到底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小丫頭又拉了枝兒一下,“姐姐,趕緊走吧。”
  
  “走,都記著,別隨便嚼舌頭,三少爺脾氣雖然好,二夫人可不是好相與的!”
  
  眾人縮了縮脖子,不敢出聲。
  
  枝兒輕哼了一聲,和小丫頭提著水壺回了東屋。
  
  李謹言躺在雕花大床上,望著頭頂的青色床帳,眼睛直愣愣的發呆。
  
  他還沒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只記得,前一刻,他還在電腦前面加班做報表,剛想起身去沖個咖啡,眼前卻突然一黑,等到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雕花四柱床,牆上掛著西式自鳴鐘,多寶閣上擺著只在古董鑒定節目上看到過的瓷器和瑪瑙盤子,牆角還立著一個半人高的大花瓶。
  
  李謹言詫異半晌,頭一陣陣的發暈,想撐著坐起身,卻不慎揮手打落了床邊的一個瓷碗。聽到聲響,一個穿著桃紅色棉襖,梳著一條大辮子的少女從門外走了進來,見李謹言半靠在床邊,看著跌碎在地上的瓷碗發呆,立刻驚喜的叫道:“少爺,你醒了?”
  
  少爺?
  
  李謹言呆滯的眼珠子終於開始轉動,視線落在少女的臉上,抬手指著自己:“少爺?”
  
  “少爺,你怎麼了?”少女擔憂的看著李謹言,又看看地上跌碎的瓷碗,不由得皺眉,回身走到門邊,掀開簾子,說道:“草兒,再去熬一碗藥來,另外叫人去告訴二夫人一聲,就說三少爺醒了。”
  
  “哎!”
  
  房門外的丫頭脆生生的應了一句,又有一個小丫頭進來把跌碎在地上的瓷片撿了起來。整個過程,李謹言都是傻愣愣的看著,一言不發,滿眼的不可思議。
  
  如果這不是做夢,那他百分之百是穿了。
  
  可是,他是怎麼穿的?為什麼穿的?他沒對哪路神仙許願,更沒遇到地震海嘯泥石流,飛機失事什麼的,怎麼就莫名其妙的穿了?
  
  “少爺,身上還有哪裡不舒服嗎?”少女走到床邊,扶著李謹言躺下,“你再躺一會吧,劉大夫的藥方子果真是好的,二夫人都擔心了一夜了。”
  
  少女的馨香一陣陣的湧進鼻端,李謹言的臉有些發紅。他發誓,他絕對不是個色狼,可看著少女從領口露出的白皙頸項,和發育良好的胸脯,還是一陣心猿意馬。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個耳光,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這些!
  
  少女給李謹言拉上被子,見李謹言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奇怪的問道:“少爺,怎麼了?”
  
  “我……”
  
  李謹言剛要開口,門口的簾子又被掀開了,一個面容秀美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剛看到少女還不覺得,在看清婦人身上明顯帶著清朝風格的衣裙之後,李謹言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頭,可千萬別是他想的那樣,他可不想拖條豬尾巴!
  
  萬幸的是,沒出現他擔心的情況,不是月亮頭,李謹言放心了。
  
  婦人見李謹言見到自己之後,倏地瞪大雙眼,兩隻手立刻在腦袋上摸來摸去,抓著頭頂的頭髮,擺出一臉欣慰的樣子,當即被嚇到了,忙幾步走過去,將李謹言抱進懷裡,哭道:“兒啊,你這是怎麼了啊!”
  
  李謹言只覺得自己被埋進了一團柔軟裡,腦袋轟的一聲,臉色爆紅,鼻子裡一陣發癢,頭更暈了。
  
  不過,意識到婦人剛剛叫了他什麼,李謹言的理智總算回籠,兒子?自己穿成了她的兒子?
  
  “夫人,少爺剛醒,劉大夫說了,醒來就沒大礙了。”
  
  穿著桃紅棉襖的少女端著剛熬好的藥走到床邊,“少爺把藥喝了,就能大好了。”
  
  二夫人放開李謹言,擦了擦眼淚,“枝兒,好孩子,可辛苦你了。”
  
  “伺候少爺,不辛苦。”枝兒笑了笑,舀起一芍藥,吹了吹,送到李謹言的嘴邊:“少爺,喝藥吧。”
  
  看著眼前烏黑的藥汁子,李謹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麼一大碗,都要他喝下去?光聞味道,就知道有多苦!
  
  枝兒見李謹言不肯張嘴,還往後縮了一下,說道:“少爺,怎麼了?”
  
  “能不能……打個商量?”李謹言瞪著冒著熱氣的藥汁,險些沒瞪成鬥雞眼,“我都醒了,這藥,免了吧?”
  
  “少爺,良藥苦口,不喝藥,病可沒法好。”
  
  李謹言還是搖頭,絲毫沒意識到枝兒正在用勸小孩的方式勸他喝藥。
  
  見李謹言不肯喝藥,枝兒愁眉苦臉的看向二夫人,“夫人,這可怎麼辦?”
  
  李謹言也看向坐在床邊的二夫人,想著看這位夫人的樣子,肯定是個心軟的,卻不想,剛剛還一副我見猶憐,嬌弱樣子的二夫人,突然柳眉倒豎,擼起了袖子,一手抓住李謹言的後頸,一手乾脆俐落的掰開了李謹言的下巴,衝著枝兒說道:“給我灌。”
  
  枝兒笑眯眯的看著李謹言,舀起了一芍藥,送進了李謹言的嘴裡,霎時,苦澀的味道溢滿了口腔,李謹言險些掉下兩顆男兒淚,誰說男人就不怕苦的?!
  
  “還是夫人有辦法,三少爺從小就不樂意吃藥,每次都要有夫人在才行。”
  
  二夫人點點頭,示意枝兒乾脆舉起藥碗直接灌,“這樣快一點,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李謹言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終於在整碗藥都被灌下肚之後,白眼一翻,成功的暈了過去。
  
  別人穿越都是美人環繞,鶯聲燕語,他穿越卻被美人灌了一碗苦藥!
  
  特馬地,這什麼世道……
  
  二夫人和枝兒見李謹言暈過去,被嚇了一跳,忙叫人又去請了劉大夫。劉大夫號過脈,只說沒有大礙,再吃上三副藥,就能好了。
  
  “可言兒暈過去了,真無礙嗎?”
  
  劉大夫搖搖頭,“無礙。”
  
  二夫人這才鬆了口氣。
  
  送走劉大夫,二夫人坐到床邊,看著臉色還有些蒼白的李謹言,擰緊了手中的帕子。二老爺一去,他們孤兒寡母的,也沒個依靠,誰都能來踩上一腳。不然,也不會攤上這麼一件糟心事。想起大伯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打上了李謹言的主意,大伯家的一對兒女又害得李謹言大病一場,二夫人的鳳眸裡閃過了一抹寒光,還真當她趙鳳芸是好欺負的不成?
  
  因為一句批語,就要把她的兒子送去給樓家當男妻,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不了拼了她這條命,讓整個關北城的人都看看,李家的大老爺,是怎麼對他兄弟的遺孀和侄子的!
  
  第二章
  
  李家是關北城數一數二的豪商,生意遍佈北方六省,和南方的廖家並稱為北李南廖。
  
  李家以販生絲起家,前清道光年間,北六省有一半的絲綢和布匹生意都是李家的。後來清廷開埠,洋布流入,李家的布匹生意才變得艱難,遠不如早先風光。可破船還有三千釘,即便生意不如早先好做,李家人還是咬牙撐著,凡是李家的商行,只賣土布。
  
  李老太爺的祖父曾經說過:“李家可以賠錢,卻不能賠名聲。洋布是好東西,便宜,可不能為了錢,就把老祖宗幾代積累下來的名聲丟了!”
  
  李老太爺的父親一向沒什麼主見,父親說什麼,他只聽著照做。雖說李家的生意遠不如以前風光,但只賣國貨的名聲還是傳遍了北六省,連南方都有耳聞。在清廷被推翻,清帝退位,民國建立之後,南方的大總統還特地來拜訪了李老太爺,眾人這才知道,李家曾經暗地裡資助過革命黨,李家二爺更是被委任為南方財政部的副部長,可惜天妒英才,上任不到一年,就死在了任上。
  
  李二老爺死後一年,手握重兵的北方大總統趕走南方的官員,宣佈自立,中國一分為二。北方大總統也熟知李家的名聲和豪富,一心想要拉攏。北六省現任的大都督樓大帥,和北方大總統是拜把子交情,得知大總統想要拉攏李家,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別看南北雙方都整天嚷嚷著民主共和,有眼睛的都知道,雙方簽訂的和平條約,和一張廢紙沒什麼兩樣,早晚都要戰端重啟。有槍有兵,才能搶佔地盤。
  
  養兵,可是個燒錢的買賣。
  
  南方當初給了李家二老爺一個財政部副部長的職務,盯准的八成也是李家的銀子。樓大帥手底下的幕僚出了主意:“南方能給的,大帥也能。北六省也有個財政局,還怕李家人不上道?”
  
  李家的大老爺李慶昌,一向對李老太爺看重二弟李慶隆不滿,家裡的生意本該是他來打理,李老太爺卻硬是越過他,將六個省的布莊和錢莊生意都交給了李慶隆。這幾乎是李家資產的一大半了。後來,李二老爺成了南方政府財政部的副部長,更是讓李慶昌紅了眼睛。
  
  如今李慶隆身死,李老太爺和南方政府也不如之前熱絡,樓大帥又找上了門,李大老爺巴望著自己也能像二弟一樣,在北六省的軍政府裡擔任個一官半職。
  
  “你真覺得這是件好事?”李老太爺看穿了大老爺的心思,心中歎息,早先,他就不該迷了眼,讓老二去南方,如今,要連老大也搭進去嗎?
  
  “父親,樓大帥能看得起我,是李家的榮幸。再者說,咱們李家的生意大部分可都在北六省。要是我能在軍政府裡做事,也對咱家的生意有好處,不是嗎?”
  
  李慶昌殷切的說道:“謹丞去德國讀軍校,年底就要回來了。大總統正在擴軍,如果樓大帥能夠舉薦,謹丞的前途,可就……”
  
  李慶昌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李老太爺打斷了,“罷了。下次樓大帥再派人來,就按照你的意思做吧。”
  
  李慶昌的臉上閃過一抹狂喜,握緊了拳頭,到底,父親還是看重謹丞的。雖說用自己的兒子當藉口不是件有臉皮的事情,可能達成目的,李慶昌一向是不介意這些的。
  
  李老爺子看著李慶昌,心中湧起了一股失望的情緒。他對自己的三個兒子都很瞭解,老大剛愎自用,志大才疏,老三被他母親寵壞了,天生紈絝,也就這樣了。唯有老二自幼聰慧,恭孝廉讓,可惜英年早逝。
  
  不過,雖然看不上李慶昌,李老太爺卻對李慶昌的長子,李家的長孫李謹丞愛護有加,對這個聰明好學的長孫,寄予了極大的希望。在長孫顯露出從軍的意向之後,更是花錢托關係送他去德國軍校學習,一去就是三年。
  
  如果李慶昌只說自己,李老太爺是絕對不會答應這件事的,但是提到李謹丞,李老太爺也只能鬆口。老大畢竟是謹丞的父親,罷了,也就這一次吧。
  
  李老太爺鬆口了,隔日,李慶昌就拿著樓大帥之前送來的委任書,到軍政府財政局任職。樓大帥也是真心想要拉攏李家,任命李慶昌做了財政局的副局長,在局裡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現在的財政局局長是樓大帥六姨太的親兄弟,憑藉著裙帶關係和才幹,權力抓得很牢,位子坐得穩穩的。李大老爺想要在財政局站穩腳跟,就必須和這個人一爭高下。可人家是樓大帥的小舅子,關係不是自己能比的。
  
  李大老爺在財政局裡舉步維艱,手裡壓根沒有什麼實權,就是個擺設。可他也沒臉去向李老太爺討教主意,整日回到家長籲短歎。還是大夫人看到他這個樣子,給他出了個主意:“一個姨太太的兄弟,哪裡是什麼正經親戚,老爺可別忘了,樓大帥的獨子,可還沒娶親呐。”
  
  李慶昌愣了一下,隨即一拍大腿,他怎麼把這件事忘了?
  
  說起來,樓大帥一生戎馬,最終做到了北六省的大都督,又是北方大總統的拜把子兄弟,官場上誰不給他三分面子?
  
  可樓大帥一直有個心病,就是他的獨子樓逍的親事。
  
  樓大帥的正妻是前清二品大員家的嫡出小姐,成親五年,都沒有生養,不得不讓樓大帥納妾。可陸續抬進門六房姨太太,一連生了五個閨女,兒子還是不見蹤影。和樓大帥不對付的人,都戲稱樓大帥家裡只開花不結果,早晚從五朵金華湊成個七仙女。
  
  樓大帥氣得鼻子冒煙,看著一個個閨女,心裡甭提多窩火。難道他真是個沒兒子的命?
  
  不成想,樓夫人卻給了大帥一個驚喜,在大帥三十八歲那年,生下了一個兒子。樓大帥得到消息的時候,還在戰場上,當時長毛鬧得凶,樓大帥已經快半年沒回家了。得知自己終於有後,樓大帥高興差點把帳篷的頂子掀了。之後更是連戰連捷,直打到逆賊的都城。
  
  “這小子,是老子的福星啊!”
  
  樓大帥趕回家,抱著剛滿月的兒子,捨不得撒手。樓夫人坐在一旁,看著樓大帥和兒子,再看看往昔和自己爭寵的姨太太,尤其是生了兩個女兒,最受寵的三姨太,臉上的笑容,愈發的舒心了。
  
  別看大帥寵著,生不出兒子,就是白搭。
  
  自此,樓夫人揚眉吐氣,小妾們俯首彎腰,再沒人敢對樓夫人有絲毫的不敬,就連之前差點和樓夫人平起平坐的三姨太,也偃旗息鼓了好長時間。
  
  即是獨子,又是嫡子,樓大帥給兒子起名樓逍,當真是愛若珍寶。
  
  不過,在樓逍五歲那年,三姨太又懷了身孕。仗著自己的肚子,三姨太抖了不少時日的威風。樓夫人冷眼看著,不置一詞。
  
  樓大帥倒是欣喜,期望著三姨太再給他生個兒子。不成想,十月懷胎,生下來又是個閨女,加上半年前落地的六小姐,還真是湊成了七仙女。
  
  樓大帥覺得喪氣,看都沒看一眼,就起身離開了。樓夫人走進房間,笑得像個普世的觀音。躺在床上的三姨太,心底發寒,顧不上剛生產,身體還虛著,跪到地上求樓夫人高抬貴手。
  
  “你張揚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今天呢?”大家出身的樓夫人說話總是細聲細語,好聲好氣的,可聽在三姨太耳朵裡,無異於晴天霹靂,“當我不知道你在逍兒身邊安插了人?以前放任你,不過是當個樂子罷了,還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人呐,一心找死,是救不回來的。”
  
  三姨太癱軟在了地上,直到樓夫人走了,都沒爬起來。
  
  半年後,三姨太發了瘋病,被關了起來,就連她的女兒,都嫌棄自己有個瘋娘,離得遠遠的。自此之後,府裡再沒人提起過三姨太。其他的姨太太,對樓夫人更加恭敬了。
  
  樓大帥寵兒子,卻一年有大半年時間不在家,樓夫人對樓逍嚴格教導,等他長到十歲時,直接送樓逍拜在外祖的門下,學的不是四書五經八股文,而是兵法詩詞與樓夫人娘家幾代傳承的為官之道。學滿三年,樓夫人又做主將樓逍送出了國,沒有去當時官派留學生最多的日本,而是直接送去了德國。
  
  五年學成,樓逍回國,已經年滿十八歲了。
  
  是時革命黨人四處起事,清廷已經搖搖欲墜,三個月後,清帝退位。樓大帥手握重兵,自然是各方極力拉攏的對象。但他一心只扶持自己的把兄弟,這也是他後來穩居北方六省大都督,沒有一個人能撼動他地位的原因。
  
  樓逍回國,第一件事不是到樓大帥的軍隊裡任職,而是成親。樓大帥和樓夫人在這件事上,堅決保持一致。
  
  十八歲娶親,已經算是晚了,和樓大帥同齡的,早已經兒孫滿堂。
  
  誰能想到,就是這一議親,卻議出了事情。
  
  第一次議親的對象,是樓夫人親妹妹的長女,北方政府交通部部長的女兒。既是同僚又是親戚,雙方對這門親事都很滿意,卻沒想到,剛定親不到一個月,那姑娘竟然掉湖裡淹死了。
  
  雖說遺憾,但這種事情到底是誰都想不到的,這門親事只能作罷。
  
  半年後,樓夫人又給樓逍定下了一門親事,對方家裡往上數三代,曾經出過一品大員,姑娘的父親,現在北方政府教育部中任職,實實在在的書香門第。
  
  和樓大帥結親,在北方政府裡,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何況樓逍長得一表人才,家世顯赫,父親又是大總統的把兄弟,肯定是前途無量。
  
  雙方歡歡喜喜的定了親,沒成想,又是不到一個月時間,定親的姑娘染了重病,中醫西醫都看遍了,絲毫沒有辦法,沒熬幾天,就香消玉殞了。
  
  連續兩門親事都是這種情況,樓逍克妻的名聲暗地裡傳了出去。之前各方看好的女婿,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催命符,樓逍的親事,只能暫時擱下。
  
  雖然樓少帥克妻名聲在外,卻真有為了權勢不怕死的。樓大帥手底下的一個省長,竟然托人上門來給自己的女兒提親。說給樓少帥的姑娘剛滿十七,比樓逍小兩歲,祖父曾經是清廷的駐外大臣,和洋神甫學過西學,性格大方開朗,還曾經鬧著要去國外讀書,最終被父親給關在了家裡。
  
  這樣的姑娘,一般的人家是不敢要的,雖然民國了,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還是很難改變的。
  
  不過樓夫人和樓大帥都不在乎這些,兒子都十九,眼看就二十了,甭管好賴,至少要娶一個進門。就算不稱心,大不了再抬幾房姨太太。對方在樓大帥的手底下做事,結這門親,本就有著攀附的心思,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賣女求榮。女兒嫁到樓家來,該怎麼調教,還不是樓家說得算?
  
  樓逍對這門親事可有可無,他對自己的親事並不著急,卻不願意違逆父母的意思。於是,樓夫人拍板,將這家的姑娘的定下了。定親之後一個月,姑娘依舊安然無恙,樓夫人總算鬆了口氣。可沒出兩天,還是出事了,姑娘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不見的,沒人知道。姑娘身邊伺候的丫頭只說一覺醒來,姑娘就沒了,是跑了,還是被人擄了,死活說不清楚。樓大帥和姑娘的爹娘都派人找過,還是杳無音訊,只能當她死了。
  
  這下子,樓少帥克妻的名聲,才真正是宣揚了出去。
  
  三次定親,死了三個,誰還敢把姑娘嫁給他?
  
  樓夫人愁白了頭髮,娘家嫂子給她提了醒,“該不是什麼地方犯沖吧?要不找個大師給看看?”
  
  樓夫人也沒了章程,只能病急亂投醫,找了關北城外,據說十分靈驗的一個道觀裡的道長。道長看了樓逍的生辰八字,不說話,只搖頭。
  
  樓夫人急了:“道長,你倒是說話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陪在一旁的娘家嫂子使了個眼色,樓夫人恍然,忙奉上了二十塊銀元,權當是香火錢。;
  
  長著三縷長髯,一副仙風道骨樣子的道長這才開口,緩緩說道:“貴子四柱屬火,五行缺水,當是至陽之命。為將則掌虎符,為官則握相印。若是得遇貴人,則蛟龍升天,至尊之位。”
  
  道士一席話說下來,把樓夫人和她的娘家嫂子都唬住了,這,這也就是說,樓逍,那是皇帝命?頓時,兩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道長,這是真的?”
  
  “然。”道長點點頭,雖說愛錢,但他的確是有些道行的,否則觀裡的香火也不會這麼旺盛,“貴子之命,當有四柱屬木,五行溢水者,方可匹配,而且……”
  
  道士的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樓夫人連忙又奉上五十銀元,焦急的說道:“道長,而且什麼?”
  
  道長右手掐了幾個指訣,皺了皺眉頭,說道:“而且,貴子妻宮上,當是男命。”
  
  男命?
  
  樓夫人和娘家嫂子面面相覷,也就是說,樓逍,要娶個男人?
  
  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說樓大帥,樓逍,他能答應嗎?
  
  “道長,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道士搖搖頭,“只有此法。貧道勸夫人還是順應天命吧,天命不可違。”
  
  樓夫人傻眼了,也就是說,逍兒只能娶個男人,否則,娶一個死一個?
  
  回到大帥府,樓夫人就將道士的話告訴了樓大帥。樓大帥沉吟了半晌,先是問了道士給樓逍批命時,周圍還有沒有旁人。
  
  “只有我和嫂子。”
  
  樓大帥點點頭,當天夜裡,樓大帥親自去了一趟清風觀,聽到的話,和樓夫人一般無二。樓大帥離開後,給樓逍批命的道士,立刻帶著道童,連夜離開了道觀。後半夜,清風觀就著了火,道士站在距離道觀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上,看著熊熊的大火,歎了口氣:“時也,命也,童兒,隨我雲遊四方去吧。”
  
  道童打了個噴嚏,搓搓鼻子,“遵命,師傅。”
  
  道士走了,道士給樓逍批命的事情卻不脛而走。只不過,道士的前半段話被瞞得死死地,只有樓夫人和她娘家嫂子,以及樓大帥知道,樓逍要娶個男妻的事情,卻被傳開了。
  
  “四柱屬木,命裡溢水……”聽到消息的李慶昌李大老爺,總是覺得這兩句話有些熟悉,回家講給了大夫人,卻聽她說:“這有什麼稀奇的,咱們家二房的謹言,就是這個命。”
  
  李慶昌脫衣服的手一頓,立刻便想起來了,二弟在時,曾有一個游方道士受了李家的恩惠,給全家都批過命,可不就像是大夫人說的那樣!
  
  頓時,李慶昌的眼睛亮了。
  
  第三章
  
  啪的一聲,茶盞碎裂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到了李大老爺的身上,他卻沒敢動一動。
  
  李老太爺拄著拐杖站起身,走到近前,舉起拐杖劈頭蓋臉的朝李大老爺抽了下去:“孽子,孽子!”
  
  老太太趙氏不停的抹著眼淚,哭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怎麼養出這麼一個白眼狼,要絕了兄弟的後啊!慶隆啊,娘對不起你,娘也和你一起去了吧!”
  
  趙氏這麼一哭,李老太爺心裡的火氣更旺,拐杖抽下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先前或多或少還是給一旁的二兒媳看的,現在,則是實打實的被氣到了。
  
  一同被叫來的大夫人許氏見李老太爺沒有停手的意思,李大老爺臉上都被抽出了血道子,連忙跪到李大老爺身邊,哭道:“爹,娘,慶昌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財政局的局長是樓大帥的小舅子,慶昌說是副局長,卻一點實權都沒有,這壓根是看不起咱們李家啊,還不是因為咱們沒後臺嗎。只有他在軍政府站穩了腳,咱家才……”
  
  “閉嘴!”李老太爺呵斥了一聲,終歸是兒媳,他不可能像教訓李大老爺一樣,只能呵斥,絕不能動手,這是規矩,“無知的婦人!”
  
  老太太趙氏見李老太爺手裡的拐杖停下了,眼中閃過一抹怨毒。
  
  李大老爺是李老太爺早年一個妾生的,生下來就抱到了她的身邊養,趙氏自認在李慶昌和自己的親子之間,一碗水還端得平。可到底是賤妾生的,從根子上就不正。無論趙氏對李慶昌多好,李慶昌還是覺得不滿,總覺得娘不是親娘,對趙氏出的兩個兄弟也橫挑鼻子豎挑眼。長此以往,趙氏的心也涼了,只做面上情就罷了。好在慶隆爭氣,家裡的生意打理得好,慶雲孝順,總是能逗趙氏開懷。就算李慶昌明裡暗裡表示對李老太爺將家業交給李慶隆不滿,趙氏也沒開口。
  
  可讓趙氏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李慶昌,心竟然這麼毒,慶隆屍骨未寒,他竟然要把慶隆的獨子謹言送去樓家當男妻!他的一雙兒女害得謹言寒冬臘月的掉進水裡,病得連床都起不來,許氏不知勸導丈夫,還在那裡強辯,用侄子去換丈夫的官位,大言不慚,不知羞恥。這一家子的心,到底是有多黑啊!
  
  早知道,她就不該心軟!就該讓這個孽種和他那個賤人娘一起死了,才乾淨!
  
  李慶昌依舊直挺挺的跪著,大夫人乾脆擋在了李慶昌的前面苦求,李老太爺手裡的拐杖舉得高高的,卻終究沒落下。
  
  屋子裡的人都知道,李老太爺是顧及著李謹丞。為了李謹丞,他也要為李大老爺留幾分面子。
  
  歎了口氣,李老太爺說道:“慶昌,這事是你做錯了,等下向你弟妹道個歉,再讓錦琴和謹行去給謹言當面賠罪,兄弟姊妹,沒有隔夜仇。”
  
  李老太爺這番話一出口,二夫人趙鳳芸險些沒咬碎一口的銀牙,這算什麼?!險些把他們孤兒寡母逼上絕路,就這麼輕輕揭過?!道個歉就完了?謹言的罪就白受了?!就為了一個李謹丞!老爺子的心,到底是偏到什麼地步了!
  
  老太太也萬分的不滿,拍了拍二夫人氣得發抖的手,開口道:“老爺子,這話本不該我一個婦道人家說,可李家的祖訓,你還記得?”
  
  李老太爺看了老太太一眼,眼中暗含警告,老太太趙氏卻視而不見。她為李家生了兩子一女,伺候了公公婆婆歸西,又為李老太爺打理內宅,就算李老太爺的妾搶在她之前生下庶長子,狠狠打了趙家的臉,她也生生把這口氣咽了下去。幾十年,她自認對李家和他李蘊仁至義盡,但是,李蘊,不能這麼偏心,不能這麼虧欠慶隆的兒子!
  
  “當初我進了李家的門,婆婆親自教導,祖訓不可違。老大做的事暫且不論,老大家的兩個,險些把謹言害死,按祖訓,是要罰跪祠堂,再鞭十下,三日不進米水!”
  
  趙氏的話說得生硬,卻句句有理有據。哪怕民國了,嫡庶不像前朝那麼分明,祖宗的訓導,家規,卻不能丟到一邊。這是立家之本,持家之道。
  
  聽到趙氏的話,李大老爺握緊了拳頭,大夫人則是哀嚎一聲,“老太太,不能啊,錦琴和謹行還小啊,怎麼受得了?”
  
  二夫人幾乎要破口大駡,抽幾鞭子餓幾頓就受不了,那她兒子被推進水裡,險些喪命,就是活該嗎?
  
  老太太不去理會哭號的大夫人,接著對李老太爺說道:“老爺子,這事必須給二房一個交代。慶隆沒了,鳳芸寡婦失業的守著慶隆的獨苗,老大家這是想絕了慶隆的後啊!難道慶昌是你的兒子,謹丞是你的孫子,謹言就不是李家人嗎?”
  
  老太太的話讓李老太爺到嘴邊的勸說全都吞回了肚子裡,臉色有些羞慚,歎了口氣,“罷,就照你說的辦,來人,將大小姐和四少爺關進祠堂!”
  
  大夫人見李老太爺叫人,頓時唬得魂飛魄散。這天寒地凍的,祠堂裡連個火盆都沒有,挨了鞭子又罰跪,還不許吃飯,兩個孩子哪裡受得了?謹行可才八歲啊!
  
  知道向老太太求情沒用,大夫人乾脆朝著二夫人跪倒,苦求道:“弟妹,你發發慈悲,你侄子侄女身子弱,可受不了,這不是要了他們的命嗎?嫂子知道錯了,回去一定好好教導他們。謹行才八歲啊!”
  
  大夫人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二夫人再不開口,未免顯得太不盡人情,可一旦開口,就是違了老太太的一番苦心,進退都是兩難。
  


  大夫人一邊哭,一邊暗地裡咒駡,為了那個小兔崽子,就要讓她的兒女受這份罪,今天趙鳳芸得意了,等把那小兔崽子送進大帥府,有她哭的時候!
  
  不是說少帥克妻,最好克死那小兔崽子!
  
  誰知二夫人也雙膝一跪,不去和大夫人爭辯大房的一雙兒女罰跪祠堂,而是向李大老爺苦求:“大哥,弟妹在這裡求你了,謹行是慶隆的獨苗,你就放過他吧。我給你磕頭了!”
  
  說著,就朝李慶昌磕了三個響頭。
  
  一時間,房間中只剩下二夫人磕頭的響聲。青磚地板,很快就染上了血跡。
  
  老太太趙氏氣得直抖,眼淚也一個勁的往下掉,“老爺子啊,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兒子,這般的逼迫,是不是要看著二房都死絕了才甘心啊!慶隆啊,你死得可太早了,你丟下鳳芸孤兒寡母的,任人欺負啊!”
  
  老太太哭一聲罵一聲,老太爺恨恨的敲著拐杖,喝罵李慶昌:“你還想怎麼樣,真要看著你的弟媳當面磕死在你面前嗎?!”
  
  大夫人動了動嘴唇,臉色僵硬,眼角還掛著淚,樣子十分滑稽。暗地推了李大老爺一下,李大老爺則抬起頭,硬邦邦的說道:“謹言的生辰八字和批命的籤子已經送進了大帥府,這事,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李大老爺轉過頭,對二夫人說道:“弟妹,你也不用費心機了,大帥府,謹言是一定要去的。這事,就當是大哥對不住你。”
  
  李老太爺也沒想到,李大老爺手腳這麼快,事情做得這麼絕,看著李慶昌,就像是不認識這個兒子一樣。
  
  難道,真像老妻說的,這真是個白眼狼?!
  
  二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李慶昌,你不是人!你個喪良心的,你不得好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是李老太爺,老太太,還有二夫人,都知道,就像李大老爺說的,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大帥府是什麼地方?樓大帥是什麼人?就算李慶昌願意改口,除非樓大帥看不上,李謹言也是一定要嫁的。
  
  老太太將二夫人摟進了懷裡,“鳳芸啊,是李家對不起你,對不起早死的老二,對不起謹言啊,養出這麼一個黑心黑肝活該讓閻王爺挖心的混帳啊!”
  
  老太太哭得傷心,李大老爺不說話了,大夫人訕訕的開口說道:“弟妹,其實,嫁進大帥府,也不是什麼壞事,樓大帥是大總統的把兄弟,樓少帥也是……”
  
  沒等大夫人話說完,二夫人直接一口啐在了她的臉上,豁出去一般的叫嚷道:“好事?!那你幹嘛不把你自己的兒子送進去?!”
  
  “我……”
  
  大夫人訥訥的說不出話來,李大老爺卻介面說道:“弟妹,我勸你還是別鬧了,送謹言進大帥府,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你還是多想想今後的日子吧。”
  
  言下之意,李慶隆已經死了,李慶雲是扶不上牆的,整天只想著吃喝玩樂,今後李家還不是要靠他李慶昌撐著?撕破臉皮,對二房可沒什麼好處。
  
  這已經是威脅了,可李慶昌就是說了,當著李老太爺和老太太的面說了。他知道只要有謹丞在,李老太爺就不可能真拿自己怎麼樣,至於老太太……反正不是自己的親娘。
  
  “李慶昌,你無恥!”
  
  二夫人恨不能撲上去扯碎了李大老爺,可李老太爺卻沒說話,這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為了謹丞,他是打算要犧牲掉謹言了。如果李慶隆還活著,李老太爺絕不會下這樣的決定,可李慶隆死了,李謹言才十六歲,今後的李家,還真是要靠大房撐著了。
  
  李慶昌見李老太爺不說話,老太太也熄了氣焰,得意的看著二夫人,“弟妹,想好了嗎?給你嫂子和大哥道個歉,錦琴和謹行的罰也免了,這事也就罷了。”
  
  “你……”
  
  這時,一個少年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大伯,欺負人也要有個度,真當二房男人都死絕了嗎?”
  
  屋裡的人都是一驚,卻見門上掛的棉布簾子被掀開,一個穿著藏青色棉布長衫,眉目如畫的少年走了進來。少年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是大病初愈,看著室內的情景,眼中閃過一抹嘲諷,“祖父,祖母,謹言向二老請安。”
  
  無視還跪在地上的李慶昌夫婦,李謹言走到李老太爺和老太太跟前,跪下磕了個頭,然後起身扶起了二太太:“娘,地上涼,快起來。”
  
  李老太爺見著李謹言,心中到底是有些過意不去,就像老太太說的,李謹言,也是他的孫子,如今,他卻要為了另一個孫子,任由大兒子把李謹言送去大帥府……
  
  李謹言仿佛沒看到老太爺臉上的尷尬,對老太太說道:“老太太,謹言前兩天病在床上,您不會怪孫子沒來給您請安吧?”
  
  “怎麼會?”老太太也不去提醒李謹言該給李慶昌夫妻倆問好,只是拉著李謹言的手,“怎麼就病成了這個樣子,該多休息。”
  
  “沒事。祖父,祖母,我還有件事要和大伯說。”說著,李謹言轉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李慶昌夫婦:“大伯,你要把我送去給樓少帥當男妻,至少也要問一下我的意見吧?就算不問我,也要提前問問我娘吧?我爹雖然不在了,可我娘還在。不說我娘,還有祖父祖母,沒聽說親娘還在,問都不問一聲,侄子的婚事就被大伯定下的。這是誰家的規矩?還是說,真當二房沒男人了,任由你揉圓捏扁?我可還立在這裡呢。”
  
  “放肆!”李慶昌也不跪了,站起身,指著李謹言罵道:“有你這麼和大伯說話的嗎?你的教養都被狗吃了?”
  
  李謹言無所謂的笑了笑:“我也想和大伯說人話,可想來想去,這人話,還是要和人說,不是人的,壓根就聽不懂人話,也就不費那個力氣了。”
  
  “你!”
  
  李慶昌氣得眼睛發紅,屋子裡的人卻都愕然的望著李謹言,往日少言寡語的李家三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言善道,伶牙俐齒了?
  
  事實上,李謹言並不想這麼頂撞李慶昌的,畢竟和枝兒相處了幾天,對原主的性格也有些瞭解。這麼急赤白臉的和人爭辯,真不是原主能做出來的事,可他不這麼幹不行,人家都直接上腳踩臉了,難道他還要硬受著不成?
  
  看著李慶昌,李謹言就一陣陣的來氣。穿越就穿越了,雖然穿來第一天就被灌了一碗苦藥,可能穿成一個富N代,還年輕了十歲,有了一個疼自己的母親,李謹言覺得這事還算不虧。誰知道,剛打聽清楚自己姓甚名誰,年齡幾何,自己家有幾口人,生活狀況怎麼樣,就被突然告知,自己被親大伯賣了。賣得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枝兒說:“少爺,大老爺是鐵了心要用你換官位,夫人都鬧了好幾次,大老爺死活不鬆口,老太爺偏心大少爺,也……”
  
  李謹言大學畢業後,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好幾年,什麼事沒見過?對李慶昌的做法並不稀奇。只不過,這事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一般的鬧心了。
  
  如果自己被賣給了一個妹子,李謹言還會說服自己,做小白臉吃軟飯,也不失為一條發家致富之路。可對方是漢子,還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這就有待商榷了。
  
  李謹言沒興趣被一個男人壓,更不樂意去壓男人。
  
  但他也知道,現在這個年月,有錢的肯定是幹不過有槍的。何況對方不只有槍還有權,這事到了最後,自己是不嫁也得嫁,除非對方看不上自己。
  
  還有一件事讓李謹言掛懷,現在是民國初年,就算李謹言是個歷史白癡,也知道總統位置上來來去去的是哪幾位,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這個姓司馬的總統是什麼人物。據說自己那個便宜公公,還是總統的把兄弟……這事,值得好好想一想。
  
  如果像他想的那樣,這裡壓根就不是天朝歷史上的那個民國,那麼,李謹言認為,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至少,就算進了大帥府,也能擺脫壓人或者被壓的命運。
  
  想通了這些,李謹言對嫁人這檔子事情也不是那麼抵觸了,說句不好聽的,既然XX不能反抗,那就乾脆享受吧。
  
  與其撞得頭破血流,還不如趁機給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二十一世界的社會人李謹言,嘿嘿冷笑兩聲,打算給他那個官迷大伯,好好上一堂課了。
  
  第四章
  
  李慶昌鐵青著面孔,惡狠狠的看著李謹言,這還是他那個性格綿軟,沉默寡言的侄子嗎?反倒像是他二弟李慶隆少年時的樣子。
  
  想起李慶隆,李慶昌的心中又湧起一陣憤恨。憑什麼李慶隆能掌管李家的生意,憑什麼李慶隆能得到南方大總統的賞識?他李慶昌才是李家的長子!他自認才幹能力都不遜於李慶隆那個短命鬼,不就是李慶隆的娘是老爺子的正室嗎?
  
  不過,就算李慶隆得到了老爺子的器重,又得到了南方大總統的賞識又怎麼樣?三十出頭就死了,他的兒子,他留下的財產,不還是任自己擺佈?
  
  看著坐在椅子上,雙眼泛紅的二夫人,李慶昌眼中的陰狠一閃而過,只要趙鳳芸在李家,李謹言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這裡,李慶昌的臉色總算不再那麼難看了。就算被這小兔崽子搶白兩句又如何?他早晚還是得向自己低頭。
  
  不嫁?
  
  這可不是他說得算的!
  
  李慶昌料錯了,李謹言一番話把他氣得肝疼,卻不是為了在自己嫁人的問題上糾纏,只是為了給二夫人出一口氣。如果不是李老太爺和老太太在場,又考慮到自己身上的病還沒好利索,動手實在占不到什麼便宜,他直接就一拳過去了。
  
  誰敢欺負他和他的家人,就揍得誰生活不能自理,這才是李三少人生的最高行為準則。
  
  “謹言。”李老太爺見李謹言將李慶昌頂撞得說不出話來,皺了皺眉,實在覺得不像話,“就算你大伯事情做的不對,但他到底是你的長輩。你怎麼能這麼和你大伯說話?”
  
  李老太爺話一出口,二夫人趙鳳芸的眼圈就又紅了。她對李老太爺已經是徹底心涼了,這算什麼?李慶昌要絕慶隆的後,把二房欺負到這個地步,謹言不過是說兩句話,就要被扣上一個不敬長輩的罪名?
  
  如果今天換成是謹丞,老爺子還會這麼說嗎?怕是早把李慶昌打死了吧?
  
  不過李慶昌只會害兄弟家的兒子,自己家的,那可都是寶貝。二夫人擦掉了眼角的淚,握緊了李謹言的手,她不能開口頂撞公公,不代表她不能給兒子撐腰。
  
  “言兒,娘沒用,娘對不住你早死的爹,娘保不住你。”二夫人哽咽說道,隨即神色一厲,“李慶昌,你給我等著,真把我逼急了,我趙鳳芸就拿根繩子吊死在西屋的房梁上,讓整個關北城都看看,李家的大老爺多能耐,生生逼死了弟弟的遺孀!還財政局局長,做你的春秋大夢!”
  
  二夫人一席話出口,李慶昌和李老太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李慶昌是沒想到二夫人能說出這種狠話,李老太爺則是氣得握緊了拐杖,這哪裡是在對慶昌說?分明是在威脅他!二兒子的媳婦吊死在大兒子的屋裡,傳出去,別人怎麼看李家?怎麼看他李蘊?
  
  李家重名聲,否則就不會硬扛著賠錢一直賣土布,要是真出了這樣的事,他死了都沒臉去見列祖列宗!
  
  李老太爺氣得鬍子直抖,老太太見了,卻一言不發,舉起手絹,擋住了嘴角的一抹冷笑。二夫人卻是冷哼一聲,李慶昌敢做初十,她就敢做十五!什麼往後的日子,保不住兒子,她還要什麼往後!
  
  “弟妹,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大夫人站在李慶昌身邊,見李慶昌和李老太爺都被二夫人氣得說不出話,老太太也不管,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說別的,都沒用了,否則,咱們李家就是和樓大帥作對,這後果,可是咱們一家都承受不了的。”
  
  二夫人瞪了大夫人一眼,剛要開口,卻被李謹言按住了,“娘,您別生氣,和這些不是人的東西生氣,掉價。”
  
  李謹言不說話則已,一開口,把大夫人又氣了個仰倒。敢情在李謹言的眼裡,她和大老爺都不是人了?!
  
  “大伯母,我說的對吧?”
  
  “你這小兔崽子!有娘生沒爹養的!”
  
  大夫人到底沒忍住一口氣,直接罵了出來,這下子,二夫人和老太太的神色都變得鐵青,就算謹言出言不遜,也是二房唯一剩下的男丁,豈容許氏如此辱駡?
  
  李慶昌看了李老太爺一眼,他倒是覺得大夫人罵了李謹言沒什麼,但李謹言是李謹丞的堂兄弟,這一聲罵出口,不是連謹丞和謹行也帶累了嗎?看李老太爺陰沉的臉色,李慶昌心知不好,連忙拉住了大夫人。
  
  大夫人還想繼續罵,卻被李大老爺拉住了,一口氣生生堵在了喉嚨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氣得滿臉通紅。
  
  李謹言卻不在乎,被罵兩聲又少不了一塊肉,他或許還要感謝大夫人,這下子,大房和二房算是徹底撕破臉了。李老太爺就算繼續偏袒大房,老太太可是站在二房這邊的,甭管他怎麼說李慶昌和許氏,話裡可沒帶累別人,可大夫人呢?不只罵他,連他爹他娘都牽連上了,從老太太迫使李老太爺罰了大房的一雙兒女來看,老太太精明著呢,大夫人這算是在她那裡落了口實,接下來,無論自己做什麼,老太太都有幫扶的餘地了。
  
  李謹言勾了勾嘴角,剛要開口,門外又傳來了一個聲音,“呦,到底是怎麼了?隔了老遠就能聽到爹娘屋裡的聲音。大嫂剛剛那一嗓子可真敞亮,這管家小姐的嗓子,可真不一般。”
  
  李謹言險些笑出聲來,這位估計就是他的三嬸了,三叔和李謹言的父親是一母同胞,感情一向很好,三夫人和二夫人妯娌間的感情也算不錯,兩人都是直爽性子,最看不慣大夫人整日擺一副官家出身的做派,朝廷早就沒了,擺出一副小姐樣子給誰看?
  
  再者說,就算二夫人娘家不顯,三夫人孫清荷的哥哥可是南六省大都督的連襟,又憑著一身本事,在大都督的軍隊中做事,年前剛升了了旅長,宋許氏在她面前擺管家小姐的派頭,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
  
  李三老爺不學無術,是個天生的紈絝,三夫人孫氏卻不是個省油的燈,手段狠辣,又有兄長撐腰,李慶昌敢算計李慶隆的獨苗,卻不敢惹三房,否則,甭管他能不能當上財政局的局長,孫清荷都不會放過他。
  
  “怎麼不說話了?該不是我一來,就成了鋸嘴葫蘆?”
  
  丫頭掀開簾子,三夫人聘聘婷婷的走了進來,先是向李老太爺和老太太問了個好,也不理會李慶昌和大夫人,直接走到二夫人身前,“哎呀,嫂子,你這是怎麼回事?”抽出手絹按住了二夫人頭上青腫的地方,回頭叫道:“喜福,添福,還不快去請大夫來,二夫人傷成這個樣子,也沒人去叫個大夫,都是死人啊!該不是欺負二哥不在了,就不拿我二嫂子當人看了吧?”
  
  李謹言站在一旁,總算是體會到了三夫人無差別火力掃射的威力,這一嗓子,把屋子裡的人都給罵進去了。可卻讓人找不出錯來,瞅了一眼李老太爺和李大老爺難看的臉色,李謹言又是一陣暗爽。果然背靠大樹好乘涼,三夫人這麼罵,也不見這父子倆出聲,大夫人更是縮了脖子,要是換成二夫人,李老太爺肯定又是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了。
  
  摸摸鼻子,看著二夫人頭上的傷口,李謹言也是一陣愧疚,光顧著和李慶昌爭強,忽略了二夫人頭上的傷,的確是他不對。
  
  “三嬸,這是我的錯。”李謹言主動上前認錯,倒是讓屋子裡的人都吃了一驚,二夫人怎麼受的傷,大家心知肚明,李謹言此舉,著實讓人奇怪。
  
  李慶昌和大夫人對李謹言已經有了新的認識,夫婦倆都在心裡嘀咕,這小兔崽子該不是又要出什麼么蛾子吧?
  
  “你?”三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李謹言的肩膀,“好孩子,三嬸知道是怎麼回事。那些不要臉黑了心肝的,早晚要受報應。”
  
  說著,叫來丫頭,“扶著二夫人回去,等大夫來了,仔細給看看。我那有上好的藥材,都是宋都督的夫人給的,一會叫丫頭去取,看看你們娘倆,這都瘦成什麼樣了。別擔心,就算慶雲不爭氣,卻是二哥嫡親的兄弟。”
  
  三夫人一席話說得乾脆,李老太爺對這個三兒媳婦一向沒什麼辦法,老太太樂得看老太爺和李大老爺吃癟,也不開口,只剩下李慶昌夫婦尷尬的站在那裡,一句話說不出口。李慶昌是在沒想到,三房會為二房出頭,就算他知道三房的關係和二房不錯,但這可是得罪樓大帥的事情。
  
  “爹,娘,我帶嫂子先走。謹言,和嬸子一起走。你三叔前些日子弄回來一條西洋哈巴,會作揖打滾,特逗樂,和嬸子玩去。”
  
  李謹言被三夫人拉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還玩去,好歹他這身體已經十六了,三夫人怎麼還是哄小孩似的哄他?再說了,就算他想走,也要看看能不能走得了。
  
  “等等。”果然,李大老爺開口了,“謹言不能走。”
  
  三夫人回過頭,哼笑了一聲,“怎麼就不能了?甭再和我侄子糾纏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真想攀上姓樓的,你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謹丞,謹行,隨便你送哪一個,少打謹言的主意。”
  
  “弟妹,這是大房和二房的事情,三房插手,是不是管得寬了點?”
  
  “呦,都不要臉的賣侄子了,還和我講什麼規矩?”三夫人笑呵呵的擦了擦嘴角,“有能耐,賣兒子去啊,賣閨女也成,那我孫清荷才算是服了。”
  
  “你!”
  
  李慶昌氣得臉發白,卻拿三夫人毫無辦法。李老太爺想開口,老太太卻冷冷的說道:“剛剛許氏的話,老太爺可沒忘吧?”
  
  李老太爺看著老妻,到底還是慶昌一家理虧,如今老三家的又摻和進來,這事,還真是不好解決。要是不讓謹言進大帥府,慶昌肯定沒法交代。可也不能硬來,老二媳婦以死相逼,老三媳婦又摻和進來,壓根沒辦法善了。
  
  李老太爺真想甩手,想到李謹丞,到底沒辦法不管。
  
  “鳳芸,清荷,聽爹一句,這事是你們大哥做得不對。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總不能親家沒做成,倒是和樓大帥結仇吧?謹言,祖父知道這件事委屈了你,可為了李家,你就……”
  
  聽著李老太爺的話,二夫人的心已經涼得不能再涼了,三夫人氣笑了,忍不住對二夫人說道:“嫂子,我算是明白了,感情就大哥和他房裡的是李家人,二哥和慶雲都是撿來的吧。”
  
  李老太爺的臉色不會比現在更難看了,可話出口了,就不能再吞回去,沒去理會三夫人,他看向了李謹言:“謹言,你怎麼說?就像你大伯之前說的,畢竟你父親不在了,你們娘倆還是要靠叔伯兄弟照顧。”
  
  二夫人氣得站都站不穩了,這是長輩該說的話嗎?!
  
  李謹言拍了拍二夫人的手,笑了笑:“祖父,我還能怎麼說?或者,你希望我怎麼會說?說我委屈?不,我不委屈,一點也不。我答應嫁進大帥府。”
  
  李謹言話一出口,眾人又愣住了,就連三夫人也詫異的瞪大了眼睛,“言兒,你不是腦子氣糊塗了吧?”
  
  “嬸子,我現在很清醒。”李謹言上前一步,看著還沒反應過來的李老太爺,和麵露得意的李慶昌夫婦,想必,他們正盤算著自己是因為二夫人才會鬆口吧?
  
  李謹言笑眯眯的看向李慶昌:“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大伯給我找了這麼一門親事,大帥府啊,可不是誰都能進的,對不對,大伯?”
  
  李慶昌看著一副笑模樣的李謹言,突然感到背後有些發冷。
  
  李謹言卻不再理他,而是轉向李老太爺,“祖父,既然孫子都答應嫁了,有件事,還是要提前說清楚的。“
  
  “什麼事?如果是你娘,你放心,李家不會虧待。”
  
  李謹言搖搖頭,“不是,是嫁妝。嫁人,總是要有嫁妝吧?”說著,伸出手,攤開了五根手指,一根一根的數著:“我嫁給少帥,代表的可是李家,嫁妝也是李家的面子。算算看,染坊,布莊,茶樓,銀樓再加上飯莊,這些李家的產業,我也不多要,把染坊和布莊都給我當陪嫁吧,反正留在家裡也是賠錢,再加上一個銀樓,一個飯莊,對了,我記得家裡還有一千多畝田的,我也不多要,五百畝。祖父也不用覺得我貪心,這些田可是要給大帥當見面禮的,大總統不是在擴軍嗎?大帥想必也會緊隨其後,正好拔了麥子給大帥建軍營,大帥一定會感謝李家的。”
  
  李謹言笑眯眯的把話說完,屋子裡已然變得鴉雀無聲。
  
  全部的染坊,布莊,一座銀樓,一個飯莊,五百畝田地,這幾乎相當於李家產業的三分之一還要多了。這幾年布莊都在賠錢,要是早幾年,李謹言這一張口,就相當於要去了大半個李家。
  
  說是要嫁妝,實際上,這是要分家業吧?
  
  “你,你這……”李慶昌指著李謹言,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休想!”
  
  李謹言慢條斯理的撣了撣長衫,悠然說道:“大伯,這不是我想不想,而是必須。既然想讓樓大帥對咱們李家另眼相看,就不能小氣了。何況,侄子還覺得少了呢,要不,等我親自上門拜訪一下樓大帥,畢竟是未來的婆家,走動一下,還能給公公婆婆留個好印象。不過,等到那時候,嫁妝單子,可就不只這麼點了。”
  
  “李謹言!”
  
  李慶昌當真是暴怒了,李老太爺也覺得李謹言過分了,老太太抿了抿髮鬢,開口道:“老爺子,要我說,言兒說得在理,嫁給樓少帥,嫁妝是得過得去,何況慶隆為李家經營了這麼些年,這些我還覺得少了。要不這麼著,再添上一座銀樓,一個典當行,這些是我當初的陪嫁,我還是有權處置的。”
  
  老太太這番話一出口,李老太爺反對的話就被堵在了嘴裡,老妻都出了自己的嫁妝,難道他這個做祖父的,還要說孫子要的這些太多了嗎?
  
  罷了,在這件事上,李家的確是對不起二房。
  
  “罷,就按謹言說的。”李老太爺一錘定音,“慶昌,謹言答應了,是他懂事,你做大伯的,之前是怎麼對待弟媳侄子的?還有你,許氏,去和你弟媳婦道歉。至於錦琴和謹行……”
  
  “祖父,既然我病已經好了,對大姐和四弟就從輕發落吧。”李謹言懂得見好就收,“嫁妝”還沒到手,不能把李慶昌逼得太急,不過,他只是說從輕發落,可沒說不發落。
  
  李慶昌就算不滿,也不可能再當面違背李老太爺,只能暗地裡咬牙,到底是讓這小兔崽子擺了一道。
  
  看著李慶昌和大夫人滿是怨氣的背影,三夫人撲哧一笑,對二夫人說道:“嫂子,我算是服了,別看你家謹言平時不言不語的,這冷不丁咬上一口,還真夠那家子疼到骨頭裡的。”
  
  李謹言扶著二夫人,苦著臉,“嬸子,你可別挖苦我了,我這還不是被逼急了嗎?他們那麼對我娘,我要是再和以前似的,那就不是個男人!”
  
  “還男人呢。”三夫人笑得更厲害了,“這眼看就嫁人了,三嬸也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該把壓箱底的寶貝來給你添妝。”
  
  “嬸子……”
  
  李家正為李謹言這樁婚事鬧騰時,樓大帥府裡也不平靜。
  
  樓夫人拿著李謹言的生辰八字和批命簽紙,看來看去,忍不住歎了口氣,竟然要給兒子娶個男人回家,這算怎麼回事啊。就算有道士的批語在前,樓夫人還是意難平,想著等人送進來,乾脆就當個菩薩供著,好吃好喝的養著,也算他們樓家仁至義盡了。
  
  樓大帥倒是對這件事樂見其成,李謹言父親李慶隆的大名,他也是早有耳聞,能讓南方大總統親自上門的,哪會是簡單人物?別看他身在北方政府,南方政府裡的事情,也一件瞞不住他。李慶隆在南方財政部任職不到一年,期間南方政府的財政問題就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此人的能力和才幹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惜的是,死得太早了。
  
  “南放政府那點烏糟事,想想就來氣。”樓大帥推開正給他揉肩的丫頭,摸了摸程亮的光頭,自從剪了辮子,樓大帥的頭就是一貫的寸草不生,連帶著他手底下的親信也有樣學樣,摘了帽子,一溜煙的瓦亮光頭,連帶著手底下的大兵頭髮都長不長,開玩笑,長官是個光頭,自己頂著個刺蝟腦袋,不是找挨鞭子嗎?有人嘲諷樓家整個一光頭軍。樓大帥聽了哈哈大笑:“媽了個巴子,別看老子們光頭,可不是吃素的和尚!”
  
  任誰都能聽出這句話裡的殺氣,笑話樓大帥的人縮起了脖子,樓大帥手底下的光頭軍,卻因此出名了。
  
  不過,樓大帥的獨子,樓少帥,卻沒繼承他爹的兵痞習氣,受過外租家正統的儒家教導,又在國外軍校中學習五年,樓逍骨子裡印上了剛毅,俊朗的外表,卻帶著謙謙君子之風。和樓大帥不同,樓逍幾乎很少發脾氣,但只要他冷著臉,就連跟隨樓大帥出生入死幾十年的老兄弟,都忍不住腦後發寒。
  
  樓大帥的幕僚對樓逍十分看好,雖然樓大帥僅此一子,卻抵得上別人十幾二十個兒子。
  
  不過,此刻在軍隊中威風八面的樓少帥,卻一臉無奈的被樓夫人拉上了車,名曰:相媳婦。
  
  “就算八字對得上,也得當面見見。模樣總是要過得去才行。否則,弄個鍾馗回來,咱家就得讓人笑話一輩子。”
  
  一身鐵灰色軍裝的樓少帥,看著身邊的樓夫人,摘下了軍帽托在手臂上,無奈的歎了口氣。
  
  第五章
  
  樓家人來得突然,李家門房看到黑色小車前的大帥府標誌,忙不迭跑去找管家李東。李東正坐在炕上嚼著花生米,和屋裡伺候的丫頭眉來眼去。別看他只是個管家,靠上了大老爺和大夫人,李府裡誰不高看他一眼?三老爺對生意不上心,三夫人再厲害也沒用,二老爺沒了,二夫人和三少爺孤兒寡母的,加上三少爺又要被送進大帥府,這李府,早晚是大房的天下。
  
  李東呷了一口酒,搖頭晃腦的哼著二進宮,正唱道:“太師爺心腸如同王莽,他要奪我皇兒錦繡家邦。”
  
  就聽門外傳來聲音:“大管家,樓家來人了。”
  
  李東嘴裡一口酒噴了出來,樓家?披上棉襖,推開門,“來的是誰?”
  
  報信的門房雙手攏在袖子裡,縮著脖子,一路小跑過來,滑了一跤,棉襖上還站著雪渣子,耳朵和鼻子都凍得通紅:“是大帥夫人和少帥。”
  
  李東聽了,再顧不上別的,連忙穿好了棉襖,就朝外邊趕,又回頭朝屋裡推窗往外邊看的丫頭叫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告訴大老爺和大夫人,說大帥夫人和少帥來了。”
  
  丫頭哼了一聲,不情願的從屋裡出來,朝大房去了。李東也顧不得罵她,快幾步跟上門房,攔路又叫了一個丫頭去正屋通報老太爺和老太太。
  
  李東心裡也嘀咕,這樓家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時候,二房剛鬧了一場,三房幫腔,大老爺和大太太吃了掛落,連大小姐和四少爺都關了祠堂,聽說這還是三少爺給求情了,只關祠堂,先前老太太還要抽大小姐和四少爺鞭子,餓上三天。
  
  誰能想到,往常脾氣好得像棉花的三少爺,能說出那樣的話,不過……李東咂咂嘴,就算再能耐又能怎麼樣?老太爺向著大房,謹丞少爺又是老太爺的心尖尖,二老爺又沒了,早晚都得聽大老爺的。
  
  三少爺嫁進樓家,八成也是個“擺設”的命,也沒聽說過樓少帥好男風,這不情不願的娶個男人回去,還不知道今後怎麼樣呢。
  
  李東一面想,一面小步快走,迎面的冷風吹散了酒氣,臉色倒是紅潤了不少,至少不像是個大煙鬼似的惹人晦氣。
  
  樓夫人和樓逍只等了一會,李府的大管家李東就迎了上來,李大老爺和大夫人先一步得到消息,也趕了過來,恰好看到樓夫人和樓逍從車上下來。
  
  樓夫人一身花開富貴錦緞旗袍,披著半袖的斗篷,雪白的皮毛,看著就不一般,這種穿著在關北城還是獨一份,據說是京城的款式。樓逍一身鐵灰色的軍裝,巴掌寬的皮帶勒出勁瘦的身形,及膝的黑色馬靴包裹著筆直修長的小腿,李東打眼看了,馬靴上還帶著馬刺。
  
  李大老爺和大夫人一同上前,把樓夫人和樓逍迎進了府裡,一路走向了正房。李老太爺和老太太也得到了消息,在正廳裡等著。早先砸碎的茶盞都被收了下去,二夫人磕在青磚地上的血跡,也被擦乾淨了,丫頭們幾步一小跑的把屋子裡的東西重新歸置過,李老太爺和老太太換過衣服,在正位坐下,等著樓夫人和樓逍。
  
  正房這邊的動靜,還沒傳到東屋。李謹言正詢問劉大夫二夫人頭上的傷勢。
  
  “大夫,我娘的傷,沒大礙吧?”李謹言看著劉大夫開藥方子,繁體字他認識,劉大夫一手楷書又是極其的規整,絲毫不像後世的醫生那樣,開張藥方,龍飛鳳舞的,恨不能除了自己,誰都看不明白才能顯示出水準。
  
  “無礙。塗上藥膏,切勿碰水,三天就能好了。只是令堂憂思過甚,還需喝上兩幅藥調養,切記戒躁戒怒,氣大傷身。”
  
  劉大夫留下了藥方子,又從隨身的藥箱裡取出一個半個巴掌大的扁平盒子,放到桌上,道:“這是外敷的,早晚各一次。”
  
  李謹言拿起盒子,掀開盒蓋,滿滿一盒子黑色的藥膏,並不像一般中藥的苦澀,反倒是帶著一股清香。
  
  李謹言抽抽鼻子,這味道,還怪好聞的。
  
  劉大夫見李謹言的樣子,笑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對李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想起李大老爺的行事,也忍不住搖頭,這麼狠心的大伯,絲毫不顧及親兄弟的情分,還真是……可他到底是個外人,也不能對李家的事情說三道四,只是覺得李家二房這對母子,著實是可憐。
  
  “劉大夫?”李謹言看劉大夫一會搖頭一會歎氣,看著他的眼神也不太對勁,心裡咯噔一下,開口問道:“劉大夫,該不是我娘?”
  
  “不是,三少爺儘管放心。令堂並無大礙。”
  
  李謹言的心這才落回了嗓子眼。送走了劉大夫,吩咐二夫人身邊的丫頭添香去煎藥,自己拿著藥膏進了內屋,就見二夫人靠坐在床邊,三夫人正從丫頭懷裡接過一隻渾身雪白,只有成年男人兩個拳頭大小的小狗,仔細瞅瞅,還真是只哈巴。
  
  “言兒,快過來。瞧瞧這小東西,好玩吧?”三夫人朝李謹言笑道:“這還能作揖呢,小乖,來,給三少爺作個揖。”
  
  小白狗還真像模像樣的合上前爪,搖搖晃晃的給李謹言作了個揖,把屋子裡的人都逗笑了,就連二夫人也笑了兩聲。
  
  “我說了吧?你三叔為了這小東西,可花了五十塊銀元呢。”
  
  三夫人抱著小白狗揉搓,那小東西也不鬧,李謹言也瞧得樂呵。這條哈巴顯然是經過專門訓練的,也虧三叔能找來。
  
  三夫人和二夫人逗著小哈巴,李謹言將手裡的藥膏交給二夫人身邊的另一個丫頭,“這是劉大夫給的,早晚給夫人抹一次,傷口別碰水。吃食上也精心一點。”
  
  “哎。”
  
  丫頭答應得脆生,轉身把藥膏收好,李謹言卻讓她先取來一方乾淨的帕子,把二夫人額頭上的傷口仔細清乾淨了,先薄薄的塗了一層藥膏,頓時,滿屋藥香。
  
  說也奇怪,盒子裡的藥膏是黑色的,可塗上之後,片刻就變成了透明。二夫人拿著鏡子看著,三夫人也嘖嘖稱奇,“這挺好聞的,回頭問問劉大夫,我也弄一盒抹抹。”
  
  “胡鬧,藥哪裡是隨便塗的?”
  
  經過三夫人插科打諢,二夫人的心情顯然好了不少,又逗了一會三夫人帶來的小哈巴,臉上就現出了倦色。
  
  “嫂子,瞧你臉色可不太好,還是多休息,我就先回去了。”三夫人將懷裡的小哈巴交給丫頭抱著,站起身,對李謹言說道:“言兒,好好伺候你娘,她為了你,可是連命都不要了。缺什麼只管和三嬸要去,離大房遠著點,老太太向著你,老太爺的心可偏著呢。”
  
  “弟妹。”
  
  二夫人忙開口打斷了三夫人的話,不管李老太爺如何,他們做媳婦的,總是不該背後非議長輩。
  
  “知道了。就你性好。”
  
  三夫人又囑咐了李謹言兩句,就離開了。
  
  三夫人一走,屋子裡一下安靜下來,二夫人喝了藥,將伺候的丫頭都打發下去,只留下李謹言,顯然是有話想和他說。
  
  “娘,你還是躺下睡一會吧。”
  
  “不急,娘有話和你說。”二夫人拉過李謹言的手,聲音放低,說道:“你先前說願意進大帥府,可是真心的?如果是為了娘,娘是一百個不樂意的。不能讓你受這份委屈。”
  
  “娘,我不委屈的。”李謹言見二夫人又開始掉眼淚,不由得感歎,女人果真是水做的,一邊幫二夫人擦著眼淚,一邊道:“娘,你不用擔心,我仔細想過了,我進大帥府,也未嘗不是條出路。說句不好聽的,大伯是那個樣子,老太爺又只顧著我大堂哥,就算這次咱們爭贏了,留在這府裡,也不知道今後會是什麼日子,不如我進了大帥府,說不準還能讓咱娘倆的日子過得好點。”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我。”二夫人覺得一陣陣心酸,“早知道,我就跟了你父親去了,省得現在還要拖累你。”
  
  “娘,你說這什麼話?”李謹言板起了臉,“若是沒有娘護著,我能好好的活在這裡,說不準怎麼死呢。”
  
  “胡說!”
  
  “我胡說。”李謹言不輕不重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娘啊,你可得好好的,今後兒子還要讓你過好日子呢。說出去,少帥的岳母,多威風不是?”
  
  二夫人被李謹言逗笑了,笑著笑著,又流下了眼淚,李謹言歎了口氣,將二夫人摟進了懷裡。少年的胸膛,還十分單薄,甚至有些瘦弱,可他卻願意為自己的母親,撐起一個家,一片天空。說起來,不過相處了幾天時間,李謹言都沒想到,自己會對二夫人產生這麼深厚的情感,或許,是因為他生母早逝,父親和繼母有了孩子,壓根不怎麼關注他,活了二十六年,只有這幾天,才真正體會到了母愛到底是什麼滋味。
  
  哪怕二夫人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李謹言”。
  
  二夫人被嚇了一跳,哪有兒子這麼抱娘的,忙把李謹言推開,見他樂呵呵的,笑得沒心沒肺,忍不住拍了一下,“混小子。”
  
  “娘。”
  
  母子倆又說了一會話,李謹言就扶著二夫人躺下了,剛走出裡屋,就見枝兒風風火火的一路過來,見著李謹言,提高聲音叫道:“少爺,樓家來人了。”
  
  樓家來人了?
  
  李謹言被嚇了一跳,半天沒反應過來。雖說他已經決定進大帥府去開闢新的“人生道路”了,可讓他馬上面對樓家人,還是覺得彆扭。
  
  “少爺,樓夫人和樓少帥都來了,正和老太爺說話呢。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夫人都在。”
  
  “哦。”李謹言點點頭,太過平淡的反應,讓枝兒有些糊塗,樓家來人了,少爺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枝兒,你幹嘛這麼看著我?我臉上有東西?”李謹言想起之前幫二夫人塗藥膏,該不是自己也沾上了吧?
  
  “少爺,樓夫人和少帥來了,你不打算去看看?”
  
  “人家又沒叫我,我去湊什麼熱鬧?”李謹言輕笑一聲,示意枝兒小聲點:“我娘剛睡著,咱們趕緊走吧,我還得回屋寫嫁妝單子給老太爺送過去呢。”
  
  李謹言覺得,樓家和李家結這門親,一來或許真是因為樓少帥的八字問題,二來就是為了李家的銀子。李大老爺那個副局長的職位,不就是這麼來的?樓家想要拉攏李家,李大老爺又投其所好,樓夫人此行,八成也是給李家一個面子,至於自己,恐怕還真算不上什麼。
  
  不過,李謹言這次卻是想差了,樓夫人和樓逍此行,的的確確是為了見他。李家的銀子固然重要,抬進樓家家門的媳婦,也不是隨便就能定下的。
  
  今天見上一面,如果李謹言實在不合意,樓夫人是絕對不會讓樓逍娶他的。大不了再等上幾年,早晚能再找出個匹配兒子八字的來。
  
  樓夫人和樓逍坐在正廳,和李老太爺寒暄了幾句,見只有李慶昌夫婦作陪,李家人絲毫沒有讓李謹言出來見一面的意思,眉毛就是一挑,乾脆直接開門見山,說道:“我今天帶逍兒來,就是為了和孩子見上一面。現在可是民國了,年輕人總講個自由自主什麼的,咱們長輩看著好,也要他們自己合心意不是?”
  
  樓夫人這番話一出口,李慶昌夫婦的臉色就有些難看。照樓夫人話裡的意思,樓少帥看不上,李謹言是進不了樓家門的。
  
  李慶昌的腦門上冒出了冷汗,雖說李謹言那小兔崽子鬆口說願意進大帥府,可如果被他知道樓夫人是這個意思,故意在樓少帥面前耍個手段,讓樓少帥看不上他,自己之前花的功夫就都白費了。為了這件事,他已經和二房撕破臉皮了。
  
  想到這裡,李慶昌只得開口說道:“謹言那孩子,前些天生了場大病,還沒好利索……”
  
  “哎呀,那逍兒更得去看看了。”樓夫人見李大老爺話裡有推脫之意,更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見到李謹言,“三少爺是住在哪裡,讓丫頭帶逍兒去當面看看。”
  
  “這……”李慶昌的臉色有些發白,那小兔崽子現在好著呢,這要讓人帶過去,不是就露餡了?咬咬牙,給大夫人使了眼色,大夫人點點頭,吩咐身後的丫頭,“去告訴李東,請三少爺過來。”
  
  樓夫人笑了,“不是說病了嗎?”
  
  “是病了,可夫人和少帥要見,總是要讓人過來的。”
  
  李慶昌本意是想賣樓夫人個好,誰知道話一出口,卻像是在埋怨樓夫人不講情面,讓李謹言帶著病來見客人。
  
  樓夫人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這李大老爺是嘴笨還是故意的?樓逍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沒開口,身板筆直的坐在椅子上,軍帽都沒摘,這已經算是無禮了,李家人卻沒敢挑他的禮。樓夫人知道兒子是被自己硬拉來的,心裡對李大老爺也有氣,也沒說樓逍,要是擱在以往,樓少帥少不了要被念叨上幾句。
  
  管家李東找到李謹言時,李三少正苦惱的咬著筆頭,對鋪在桌面上的白紙運氣。他怎麼忘記了,李謹言是習慣用毛筆的,一手瘦金體寫得極好,他這一手狗爬字,拿出去,百分百露餡。
  
  枝兒磨好了墨,見李謹言皺眉咬著筆桿,一臉的苦悶。忙問:“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李謹言正想著該怎麼把這件事蒙混過去,管家李東就找了過來,說是大老爺請三少爺到正屋去見客。
  
  李謹言手裡的筆一扔,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見客?當他是XX院裡的姑娘嗎?不過,這倒是給他解了圍。
  
  枝兒聽了李東的話,忙不迭的就去櫃子裡翻騰,要給李謹言換身衣服,李謹言卻叫她別忙了,“用不著,這身就挺好的。”
  
  整了整衣領和袖子,李謹言掀開簾子走了出來,李東低頭哈腰的站在他跟前,絲毫不見之前對著枝兒怪笑時的得意。
  
  李謹言也不想和他多廢話,直接道:“走吧。”
  
  看著李謹言的背影,李東恍惚間,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之前,是不是所有人都對三少爺看岔眼了?
  
  正房裡,丫頭們僵硬的站著,大氣都不敢喘,可還是忍不住偷眼去瞧冷著臉的樓少帥。李家人生得都不錯,大少爺謹丞和三少爺謹言更是生得極好,卻都比不上眼前的樓少帥。樓逍的五官隨了樓夫人,只一雙劍眉濃黑,使精緻的五官顯得英氣勃勃,絲毫不帶陰柔女氣。
  
  接受過軍校的正統教育,又進了樓大帥的軍隊,樓逍的一舉一動都帶著軍人的颯爽。偏偏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個冷玉君子,儒雅中透著剛毅,不帶軍人身上慣有的煞氣。
  
  李謹言看到樓逍的第一眼,忍不住僵了一下,心下發寒,這男人,絕對的不好惹。
  
  樓逍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側過頭,朝李謹言點了一下頭,黑色的寬大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也遮住了漆黑雙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
  
  李謹言有些躊躇,這樣的男人,是絕對不好糊弄的,他是不是該重新考慮自己和二夫人的出路了?
  
  樓夫人見到李謹言,心下有了幾分滿意。十六歲的少年,介於孩童和青年之間,五官已經長開,身體卻還有些瘦弱,氣色不太好,想是真的生了大病,看來李慶昌之前沒說謊。想到這裡,樓夫人對李大老爺的怒氣,總算是平息了一些。
  
  李謹言走進來,先朝李老太爺和老太太行了禮,又問候了李慶昌和大夫人,態度中規中矩,絲毫不見之前和李慶昌針鋒相對時的尖銳,然後才轉向樓夫人和樓逍,臉上帶笑,不諂媚,也不故作姿態,只是謙和的,像是一個首次見到長輩的少年一樣,向樓夫人問好。
  
  “好,好孩子。”樓夫人終於笑了,這樣的孩子,難怪大帥說李慶隆的種絕對不錯不了。當下就要摘了手腕上的鐲子,又想起面前的是個男孩,動作一頓,一隻戴著白手套的大手,卻先一步遞到了李謹言的面前。
  
  李謹言有些傻,眼前的這只手,修長,有力,可誰能告訴他,為啥這手裡拿著的是一把手槍?還是一把勃朗寧自動手槍,似乎,當年就是這樣一把手槍,把奧匈帝國的斐迪南大公哢嚓掉,一戰爆發了……
  
  李謹言走神,樓逍持槍的手一動不動,幸好他的手指沒扣在扳機上,否則,屋子裡的人,都會以為他是一眼沒相中,打算把李謹言給宰了。
  
  樓夫人瞭解自己的兒子,看了樓逍一眼,拉起李謹言的手,把樓逍手裡的槍塞進了他的手裡,雖然相媳婦送的見面禮是把槍有點……可至少比送個鐲子要好。
  
  “孩子,這就當是樓家給你的見面禮。”
  
  李謹言拿著槍,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的跳,能娶個男人的人家,果然不一般!送個見面禮,都是如此的富有創意,不走尋常路……
  
  第六章
  
  見過了李謹言,樓夫人和樓逍告辭離開了李府。臨走之前,樓夫人拉著李謹言的手,道:“好孩子,你病剛好,就不用送了,回去好好將養。”
  
  話說得親切,可見樓夫人對李謹言的滿意。
  
  李謹言耳朵有些發紅,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男人,被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這麼對待,不由自主的蕩漾了一下。可樓少帥鋒利的目光一掃,所有的心思都立刻煙消雲散了。
  
  李謹言不否認樓逍的確長得好,五官幾乎挑不出一絲缺點,加上身高腿長,英姿颯爽,家裡有錢,老爸有權,整個一三高,不,五高男。
  
  這簡直就是高富帥中的VIP,帥二代中的戰鬥機!
  
  在樓少帥面前,李謹言當真是覺得自己完全不夠看。
  
  為了自己和二夫人的出路,他不得不進樓家,到時,免不了要和樓少帥抬頭不見低頭見,只是想想,李謹言都覺得頭疼。這男人一雙眼睛,就像是狼,要麼就是豹子,總之不是善類。自己頂多算是批了羊皮的狐狸,和他玩心眼,還真得多小心,否則,陰溝裡翻船是一定的。
  
  李謹言沒有把樓夫人的客氣話當真,和李大老爺夫婦一同,將樓夫人和少帥送出了李家的大門,樓夫人對李謹言更滿意了。
  
  司機打開車門,樓少帥站在車旁,回頭看了李謹言一眼,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一句話,等李謹言仔細聽時,樓少帥已經低頭坐進了車裡。
  
  車子走遠,一行人回到李府,關上大門,李大老爺得意的看了李謹言一眼,“謹言,今天你做得不錯。好好記著,別起旁的心思,你娘,可是要在李家過下半輩子的。”
  
  李謹言沒說話,只是突然抽出了樓逍給他的勃朗寧自動手槍,槍口直接指向了李大老爺,李大老爺一驚,大夫人已經叫嚷了起來:“小兔崽子,你敢?!”
  
  李謹言笑眯眯的看著驟然色變的李大老爺和大夫人,說道:“大伯,大伯母,我勸你們說話注意點,這槍可是少帥送的,要是我想試試槍,卻因為手生,不小心打死一兩個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李大老爺和大夫人的臉色都變得鐵青,隨即變得慘白。這小兔崽子敢和大老爺頂嘴,又敢當面和老太爺討要財產,如今有了少帥撐腰,說不準,他還真幹得出來!
  
  李慶昌夫婦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嗓子裡,上不去下不來,他們算來算去,怎麼也沒想到,往日少言寡語,跟個木頭似的李謹言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難道,真是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嗎?
  
  李謹言見李慶昌夫婦嚇得腿軟,卻咬死不開口,嗤笑一聲,收回了槍,“大伯,我不是聰明人,卻也不是傻子。我已經讓步了,你可別得寸進尺,否則,就別怪侄子不顧念情分了。就算大伯大伯母不怕,大姐和四弟呢?”
  
  一席話,再度讓李慶昌夫婦變了臉色。
  
  李慶昌恨得咬牙,可李謹言手裡的槍讓他投鼠忌器。只能惡狠狠的瞪了李謹言一眼,拉著大夫人回了西屋。
  
  李謹言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他知道,自己選擇的路並不好走,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了退路,只能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到盡頭,無路可走為止。
  
  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李謹言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沁涼。少年的掌心紋路有些亂,可見,無論是自己還是原本的李家三少,都不是能一生無憂,安享富貴的命。
  
  正想著,一件斗篷披在了肩上,李謹言回過頭,枝兒正站在他的身後,穿著桃紅色棉襖的少女站在雪裡,一條烏油油的大辮子,靈動的眉眼,像是一枝綻放的紅梅。
  
  “少爺,二夫人讓我來迎迎您。天氣涼,您病也沒好利索,可不能站在雪裡,當心再著涼。快和我回去吧。”
  
  聽著枝兒的話,李謹言突然笑了,笑得真心實意,眉眼彎彎,饒是從小伺候他到現在的枝兒,也忍不住耳根子發熱。少爺生得實在是太好了,笑起來,就更好看了。
  
  跟在枝兒身後的小丫頭早就紅透了臉,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三少爺這麼笑,就覺得,看著三少爺的笑臉,心裡都暖暖的。
  
  李謹言深深吸了口氣,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為了他的家人,為了關心他的人,他也不能退縮,就算前面沒有路了,他也要自己開出一條路來!
  
  李老太爺和老太太回了正屋內房,老太太坐在暖炕上,一個丫頭上前給她捶腿,李老太爺換下了會客的長衫,也坐了下來,端起熱茶抿了一口,見老太太閉著眼不說話,咳了一聲:“梓和……”
  
  老太太睜開眼,沒等李老太爺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就示意丫頭們先出去,等到簾子放下,門關上,才開口道:“老爺子,我知道人心都是偏的,我不求你一定要一碗水端平,可偏心也該有個限度。李家在北六省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這樣大伯賣侄子求官位的事情,不說擱在前朝,就是現在,也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是,民國了,講究平等,可慶昌他娘是什麼出身?讓他當家,別人會怎麼看李家?怎麼看你?祖宗積累下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李老太爺被老太太一席話說得無言以對,可他又能如何?慶隆不在了,慶雲不上檯面,三兒媳婦又是個厲害的,如果撇開慶昌,讓慶雲當家,這份家業早晚要敗落,就算不敗,也得被三兒媳婦都搬回娘家去。若是給了大房,就算慶昌有些不好,至少謹丞還是好的。
  
  老太太和李老太爺夫妻幾十年,李老太爺動動眉毛,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謹丞那孩子,她也是喜歡的,可有了那麼一個爹,老太太是絕對不願意把家產交給大房的,除非她死了,要麼就是李慶昌死了!
  
  想到這裡,老太太心頭一動,抿了抿髮鬢,嘴角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從李家離開後,樓逍就一直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卻不像來時的僵硬了。
  
  樓夫人心裡有數,視線掃過樓逍掛在腰間,已經空了的槍套,那把勃朗寧自動手槍,兒子可是從不離身,如今就這麼隨手送給了李家三少爺,他的心思,自己這個當娘的還不明白?
  
  樓夫人好笑的瞅了樓逍一會,開口道:“逍兒。”
  
  樓少帥:“恩?”
  
  樓夫人:“相中了?”
  
  樓少帥:“恩。”
  
  樓夫人:“你就不能多說兩個字?”
  
  樓少帥:“相中了。”比起“恩”,當真是多說了兩個字。
  
  樓夫人氣結。撫著額頭,她當真是敗給了自己的兒子,每次和兒子說話,怎麼都這麼累。
  
  車到中途,路過軍營,樓逍直接下了車,樓夫人也沒多言,只是叮囑了幾句,車就開走了。
  
  樓逍將來會接樓大帥的位置,已經成了北六省軍政府裡的共識。只是,軍政府裡的幕僚和文官的認可還不夠,樓大帥是以武起家的,能走到今天,靠得無非就是手底下的軍隊,樓逍想要在樓大帥百年後坐穩位置,就得讓樓大帥的這些老弟兄心悅誠服。否則,北六省將來還會不會在樓家人手裡,都沒准。
  
  大帥已經快到耳順之年了,時常和樓夫人私下裡說幾句這些事。別看樓大帥和大總統是把兄弟,就算是親兄弟又怎樣?該下手的時候,照樣不會含糊。
  
  樓夫人回到大帥府,直接去見了大帥。樓大帥正在書房裡看文件。對外,樓大帥是個莽夫,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樓大帥不說學富五車,卻也不是像政敵攻訐他的那樣,大字不識一個,否則,樓夫人的父親,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夫人回來了?”
  
  樓大帥在家裡很少穿軍服,總是一身寬鬆的綢布長衫,不看他那顆光頭,當真和平時一副兵痞的樣子判若兩人。
  
  樓夫人走到小茶几前的沙發上坐下,面前已經擺了熱茶,“回來了,大帥不問問,我見了人之後,是否滿意?”
  
  樓大帥哈哈笑了兩聲,摸了摸光頭,見樓夫人蹙眉,訕訕的收回了手,“看婦人的樣子,應當是滿意的。李慶隆的兒子,只要不長歪了,總歸是會不錯的。只是咱們兒子是什麼反應?讓他娶個男人,的確是委屈他了。”
  
  “委屈?”樓夫人哼笑了一聲,見樓大帥不解,說道:“連向來不離身的配槍都送人了,你說,他會覺得委屈?”
  
  “啊?”樓大帥這下是真的吃驚了,“兒子也相中了?一眼就相中了?”
  
  “相中了。”樓夫人難得見到樓大帥這副啥樣子,掩著唇笑得花枝亂顫:“說起來,到底是大帥的兒子,那副呆樣,就和當初大帥拜訪我父親,卻給我送了一把匕首時一模一樣。當時,我父親的臉色可是都變青了。”
  
  樓大帥尷尬的摸摸腦袋,罵了一聲:“這臭小子,還真是我的種!”
  
  樓夫人笑了兩聲,停住了,接著說道:“不過,貌似這孩子和李慶昌的關係不太好。”雖說禮節上一絲不差,挑不出毛病,可眼神騙不了人,態度上也透著疏遠。
  
  如果李謹言知道樓夫人此刻的想法,絕對會感歎一句,能把持了大帥府內宅幾十年,把大帥的一干姬妾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女人,這觀察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樓大帥冷笑了兩聲:“李慶昌都能把李慶隆的兒子賣了,關係還會好?”
  
  樓大帥這話樓夫人不愛聽,說什麼賣,那她兒子算什麼?
  
  “不過,也難怪李慶昌敢這麼做,李慶隆實在死得太早了。”樓大帥歎了口氣,“南方那個鄭大炮不是個東西,把人請去給他摟錢,錢到手了,就卸磨殺驢了。”
  
  “不能吧?當初可是他自己三請四請把李慶隆請到南方去的。”
  
  “怎麼不能?”樓大帥道:“壞就壞在李慶隆太能幹了,南方那群人,整天嚷嚷著共和民主,還不是各自打著小算盤,拼命的想辦法撈錢要權。李慶隆當初整頓財政部,可擋了不少人的財路,切了不知道多少只爪子。他當時八成是想著鄭大炮會給他撐腰,誰知道,鄭大炮表面上說是總統,實際上沒什麼權利。一沒兵,二沒錢,李慶隆倒是給他摟了不少,可什麼下場?”
  
  樓大帥越說越起勁,見樓夫人聽得入神,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李慶隆當年的死,絕不簡單,當初南方政府少了一筆款子,數目可不小,據說,李慶隆就是用這筆款子,托人買了一批軍火,給鄭大炮武裝軍隊的。”
  
  “啊?”
  
  “這事如果是真的,李慶隆可真是對鄭懷恩那傢伙仁至義盡,掏心掏肺了,哪成想,他就算是諸葛武侯再世,也扶不起註定要敗了江山的阿斗。”
  
  “這是傳言還是真的?那批武器後來怎麼樣了?”
  
  樓夫人忍不住追問道,樓大帥剛要開口,卻突然眉頭一皺,幾個大步走到門前,猛然拉開房門,門外偷聽的人措手不及,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大、大帥……”
  
  “你?”
  
  樓大帥一把捏住了這人的脖子,樓夫人探頭看了,是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長得還不錯,被大帥捏著脖子提到了半空,也不問話,直接甩頭朝牆上一撞,登時就暈了過去。
  
  大帥府的衛兵聽到動靜,立刻趕來,將人綁起來,樓大帥只是一擺手:“能問就問兩句,問不出來直接賞你們了。”
  
  “謝大帥!”
  
  丫頭被拖了下去,門關上,樓夫人也是司空見慣了,大帥府看起來是個鐵桶,實際上也是四處漏風,這都快到年底了,還讓不讓人過個安生日子。
  
  “這次會是誰派來的?”樓夫人走到樓大帥的身邊,輕輕幫他捏著太陽穴,“該不會又是你那把兄弟吧?”
  
  樓大帥沒說話,拍了拍樓夫人的手,“忍著吧,早晚有一天……”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聽不清楚,樓夫人卻知道樓大帥在說些什麼,摟住了樓大帥的肩膀,夫妻倆都沒再說話。
  
  忍字頭上一把刀,當真是忍無可忍時,就是刀該落下的時候了。
  
  第七章
  
  樓夫人和樓少帥造訪李家之後,李家二房的地位在李府內隱隱有了不同。雖然之前都傳言三少被大老爺許給了樓家當男妻,可自己送進去,和人家主動上門相看,還當場給了見面禮,是完全不同的。
  
  有那嘴碎的,三五個湊在一起,都說李大老爺這回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栽了。
  
  “嘿,你們是沒看見,三少爺,舉槍對著大老爺,大老爺和大夫人硬是沒敢吭一聲!”
  
  “可不是,別看二老爺沒了,大老爺打的好算盤,把三少爺送進大帥府,二房可不就沒了男丁?還不是任他揉搓。誰想到三少爺能得了樓夫人和樓少帥的青眼?”
  
  “就是,這下子,可有得瞧了,沒見大管家這兩天尾巴也不翹了。”
  
  “當初攀上大房,把李成大管家擠下來的時候,多威風!如今不也鵪鶉似的,縮脖子做人了?”
  
  “要我說啊,這李家,往後還得靠三少啊,就連大少,也不成……”
  
  “就是!”
  
  僕人們越說越起勁,完全忘了壓低聲音,誰都沒看見,李家的大小姐李錦琴就站在假山後邊,把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一張娟秀的小臉氣得發白,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怒氣。
  
  “大小姐,咱們還是快走吧。”
  
  伺候大小姐的丫頭知道這位主兒性子可不好,都給大夫人和大老爺慣壞了,否則也不能攛掇著四少爺一起,寒冬臘月的把三少爺給推進了冰窟窿裡,險些沒淹死在裡面。後來被罰跪了祠堂,心裡更是積了火,對三少爺和二房更是恨進了骨子裡。如今聽到這些話,萬一鬧起來,說不準再惹怒了老太太,又要受罰。大夫人好說歹說才借著謹行少爺生病,將姐弟倆一起放出來,若是又給關進去,大夫人准會發落了自己這些跟前伺候的。
  
  想到大夫人的手段,丫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忙給一起來接大小姐出祠堂的老嬤嬤使了個眼色。老嬤嬤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勸說,好歹她還是大小姐的奶娘,大小姐總還會聽她說幾句話。
  
  “大小姐,老太爺和老太太還等著你去磕頭呢,可不能在這裡耽擱了,這些不知好歹的,總有機會收拾他們。”
  
  李錦琴咬著嘴唇,一雙鳳眼中滿是寒光。她自認是李家的長房長女,除了大哥李謹丞,李家誰也越不過她去。李謹言,那是什麼東西!不過是死了爹的小兔崽子,只是在湖裡泡了一回,不是沒死嗎?憑什麼就要罰她和謹行跪祠堂?連娘求情了都沒用!
  
  老太太還說要抽她和謹行鞭子?就像娘說的,個老不死的,就是看爹不是她親生的,總是找大房的不自在!
  
  李錦琴一行人走出了假山,一個僕人看到了,唬得臉都白了,其他人見他不對勁,也往後一看,登時嚇得手腳都僵硬了。
  
  大小姐可不是個善茬,不是說她要跪三天祠堂嗎?怎麼現在就出來了?
  
  李錦琴冷冷的掃過眼前幾個人,眼神厲得像刀子。如果不是謹行在祠堂裡暈過去了,他們恐怕還真要跪滿三天,這些人,現在她還不能處置,等著,早晚有一天……
  
  李錦琴哼一聲,帶著老嬤嬤和丫頭走了。僕人們這才鬆了口氣,互相看看,忙低頭幹活,再不敢碎嘴了。
  
  李錦琴和李謹行第二天就從祠堂出來的事情,李謹言一早就知道了。三夫人一大早就來找二夫人說話,滿臉的不忿:“要我說,就是老太爺偏心!是,謹行八歲,受不了祠堂裡的涼氣,暈倒接出來就算了,怎麼連錦琴也出來了?看著吧,咱們這位大小姐,可不是個消停的,早晚還要出事。”
  
  添喜正給二夫人擦藥膏,聽了三夫人這話,接嘴道:“三夫人說得對!我們夫人和少爺就是太好性了,給人欺負。”
  
  “瞧瞧,連個丫頭都知道。老太爺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大房,也不知道李慶昌給老太爺吃了什麼迷藥!”
  
  “迷藥?”二夫人舉著小鏡子看了看,示意添喜可以了,冷笑一聲:“有個李謹丞,咱們就得靠邊站,我家的謹言,你家的謹銘,捏在一起,都比不上一個李謹丞。在老太爺心裡,他那大孫子,是文曲星下凡,天生就不一般呐。鬧著要去讀軍校,老太爺不是都允了?換成謹言和謹銘看看?不說打斷腿,訓斥一頓,可跑不了。”
  
  三夫人被二夫人的話逗笑了,“你這嘴也是不饒人的,可別人怎麼都說你比我好性?”
  
  二夫人放下鏡子,歎了口氣,“謹言他爹在時,我比你還會說。慶隆常年在外做生意,為李家奔走,大房整天想揪慶隆的錯處,我又是好強的性子,整天和咱們那個好大嫂打機鋒,結果把謹言養成了之前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多後悔。後來慶隆走了,李慶昌又不辦人事,謹言被害得躺在床上,我當時就想著,如果謹言真的熬不過去,我當真就抬著他,拿根繩子吊死在西屋!”
  
  三夫人忙呸了一聲,勸道:“嫂子,謹言現在不是好了嗎?什麼死啊死的,可不能再提了。”
  
  “是啊,”二夫人拉著三夫人的手,拍了拍:“多虧你幫我們母子倆說句公道話,這家裡,也就你和老太太還是個明白人了。”
  
  “要我說,我那侄子才是明白人。”三夫人笑道:“到底是二哥的兒子!幾句就把咱們那好大哥好大嫂堵得臉發白。還有,拿著少帥給的槍指著李慶昌的腦袋放狠話,丫頭回來說給我聽,我還不相信呢……”
  
  三夫人正說得熱鬧,門上掛的棉布簾子被掀開了,一身青色長衫的李謹言走了進來,笑著道:“娘,傷好點了沒?三嬸,你來了?”
  
  “哎。”三夫人答應了一聲,看到李謹言手裡的單子,問道:“這是什麼?”
  
  李謹言摸摸鼻子,走過來,將手裡的單子往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面前一遞,“我的嫁妝單子。”
  
  “嫁妝單子?”三夫人沒憋住,樂了,“我以為你是故意氣人,還真正兒八經的寫下來了?快給嬸子看看。”
  
  三夫人向來是這樣的性子,也不顧及二夫人就在一旁,搶過李謹言手裡的單子就翻開,好在二夫人也不忌諱這些,拉著李謹言在床邊坐下,“這兩天睡得好不好?沒再受涼吧?我櫃子裡還有條貂皮褥子,等著叫枝兒給你拿回去鋪上。”
  
  “沒,娘你自己留著吧,我身體好著呢。”
  
  “聽話,要是不聽話,娘就叫枝兒再給你熬苦藥。”
  
  李謹言到底被二夫人抓住了軟肋,只能乖乖叫丫頭去把枝兒叫來,把二夫人說的貂皮褥子給抱回去。
  
  二夫人看完了嫁妝單子,嘖嘖兩聲:“侄子,你可真敢要啊。”
  
  李謹言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我也沒多要,當時老太爺也是同意的了。”
  
  三夫人直接將手裡的單子遞給二夫人:“嫂子,你看看吧,我敢打包票,咱們大哥大嫂看見了,非得吐口血不可。”
  
  二夫人看過了李謹言列的單子,也有點懵,“言兒,你這是不是,多了點?”
  
  “不多。”李謹言笑眯眯的指著單子上列出的店鋪和田產說道:“染坊和布莊是之前說好的,還有兩個銀樓,一個茶莊,一個典當行,多加的一座銀樓和一個典當行是老太太的嫁妝,誰也說不出什麼。五百畝田增加到七百畝,也沒讓李家傷筋動骨,畢竟,樓家給我的見面禮不一般,咱們李家也不能小氣不是?”
  
  李謹言笑呵呵的說著,二夫人拍了李謹言的腦袋一下:“促狹!”卻也沒再說李謹言要得多。她是對李老太爺和李家大房徹底心涼了,兒子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出氣,不管今後的日子怎麼樣,能割掉老太爺和李慶昌一塊肉,讓他們疼上幾天,二夫人也是樂意的。
  
  讓他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逼著她兒子去嫁給一個男人,那誰都別想好過!
  
  三夫人見二夫人的態度,就知道二房這對母子已經達成了共識。雖說李慶雲不管事,三夫人對李家有多少家底還是知道的,她的兄弟能和宋大帥做了連襟,如今又升了旅長,除了自身的才幹,銀子也是沒少花的。如今二房借著樓家,把李家的家底挖去了一大塊,不管她和二夫人的關係如何,三夫人心下到底是有些不痛快。
  
  李謹言把這些帶走了,剩下的家產,大房肯定是要占大頭的,三房分的,估計三分之一都不到。慶雲又是個大手大腳的性子……可李謹言要家產要得名正言順,歸根結底,二房是被大房給坑了,李謹言進了大帥府,李慶隆就相當於絕後了,哪怕老太爺再不願意,有老太太在中間,到最後也不得不鬆口。
  
  三夫人心思轉了幾圈,又想著,她好歹有兄弟撐腰,李家也不敢真的虧待三房。不值得為這些就壞了和二房的情誼。
  
  想明白這些,三夫人到底把剛升起的不滿和妒意壓了下去,說道:“謹言,這事你不好自己去和長輩掰扯,就交給你娘和你三嬸吧,放心,只要這單子裡列出來的,准一樣不少的給你要來!”
  
  剛剛三夫人的臉色變化,並沒躲過二夫人和李謹言的眼睛,二夫人有些擔心,好在三夫人自己想開了。李謹言卻覺得沒什麼,人都是有私心的。李家還沒分家,他要得多了,其他兩房自然就分得少了。可他還真沒把這些鋪子田產看在眼裡。他最想要的,其實是李家的染坊,其餘都是順帶打掩護的。老太太給的銀樓和典當行則是意外之喜。他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事先已經想好了,一旦他想的事情成了,就分給三房一成股份,至於三叔李慶雲,李謹言也有安排,別看李慶雲光懂得吃喝玩樂,可真能把這些都鑽精了,也不是件容易事。
  
  誰說吃喝玩樂就不能做生意了?娛樂業,可是相當賺錢的。
  
  李謹言知道,別看李慶雲一直沒露面,可如果沒有他默許,就算三夫人再潑辣,也不敢和老太爺嗆聲。如是李慶雲真是個紈絝,萬事撒手不管,三夫人壓根就不會幫他和二夫人說話,就算顧念著妯娌間的情分,話也不會說得這麼爽利,就差沒指著大房的鼻子罵了,要知道,李慶昌算計二房,可從來沒敢真惹上三房。
  
  李謹言眯了眯眼,他就要做給別人看,他得讓人知道,誰對他李謹言好,對他娘好,他就能讓誰榮華富貴,一步登天!誰要是對不起他們,早晚都得像孫猴子一樣,被壓在五行山下,別想翻身!
  
  “三嬸,你對我娘和我好,謹言都記著,您放心,將來,凡是謹言能做到的,絕對不會含糊。”
  
  三夫人略顯驚訝的看了李謹言一眼,又看看二夫人,李謹言是什麼身份?未來的少帥夫人!能得他一句話,可比別人說上十句百句都值錢!
  
  三夫人滿臉笑容的說道:“成。三嬸可記著了。到時找上門,侄子可別忘記今天的話。”
  
  二夫人拉住了三夫人的手,“你放心,他要是敢,我就打斷他的腿!”
  
  “到時,我給嫂子遞棍子!”
  
  李謹言被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一言我一語擠兌得後背發涼,這哪裡是兩位富家夫人,壓根就是兩女土匪啊。
  
  李謹言苦著臉,說道:“娘,三嬸,我病還沒好利索呢,咱能先不提打折腿和棍子嗎?”
  
  二夫人和三夫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樂了。
  
  李錦琴給老太爺和老太太磕過頭之後,帶著一肚子的怒氣回了西屋。李謹行正被大夫人按著躺在床上,哪裡還有之前在祠堂生病虛弱的樣子?大老爺不在屋裡,李錦琴當即就撲到了大夫人的懷裡,淚珠撲簌簌的往下掉:“娘,你可要給我和謹行做主啊!李謹言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就關了我和謹行的祠堂?我去給老太爺和老太太磕頭,老太太還數落我,那個老不死的……唔!”
  
  大夫人見李錦琴越說越不像,忙捂住了她的嘴,朝著身旁的丫頭使了個眼色,屋子裡的丫頭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們娘三。
  
  李謹行也從床上蹦了起來,揮舞著拳頭:“姐,別生氣,等著我給你出氣!揍死那小兔羔子!”
  
  李錦琴撲哧一聲樂了,大夫人無奈的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有些話是能隨便說的嗎?你罵二房那個短命鬼沒什麼,可別牽扯老太爺老太太,這些話傳出去,我可保不住你。”
  
  李錦琴撇了撇嘴,大夫人又去按李謹行:“好歹說是生病才出來的,你安生在床上躺兩天,娘讓廚下給你做糖糕吃。”
  
  李謹行滾在大夫人的懷裡,“娘可得說話算話。“
  
  “娘什麼時候騙過你?”
  
  李謹行老實了,李錦琴還是不樂意,咬著嘴唇:“娘,我和謹行這次的罪就白受了?”
  
  大夫人摸了摸李錦琴的頭,臉上的笑有些發冷:“娘不會讓你白受了這場委屈,不過現在還不能處置了那小兔崽子,等著你爹坐穩了財政部長的位置,到時候,你……”


  
  大夫人湊近了李錦琴的耳邊,壓低了聲音,李錦琴聽著聽著,終於笑了,摟住了大夫人的胳膊:“娘,還是娘對我最好了。”
  
  大夫人點著李錦琴的額頭,“你啊。”
  
  第八章
  
  李謹言的嫁妝單子,在李家又掀起了一場波瀾。
  
  李大老爺和大夫人心裡暗罵:這小兔崽子也未免太貪心了!
  
  染坊和布莊給了也就給了,銀樓茶莊也說得過去,老太太趙氏手底下的那家典當行,更是抱金蛋的母雞!這些尚且不足,又將五百畝田加到了七百畝!這簡直就是在挖李大老爺和大夫人的肉!
  
  任由李大老爺和大夫人百般糾纏,甚至連威脅的話都說出來了,二夫人就是咬死不鬆口。李老太爺有心說兩句,老太太就在一旁敲邊鼓,三夫人更是明火執仗的站在了二夫人一邊。一時間,李老太爺和老太太居住的正房裡,幾乎是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僕人丫頭們都私下裡議論,這整個一三英戰呂布,熱鬧著呢!
  
  李謹言是個“聽話”的,二夫人和三夫人讓他不要插手這件事,他就當真不管,整天要麼待在書房裡,要麼就披上斗篷在李府的花園裡走上幾步,鍛煉一下身體。李三少之前就疏於調養,寒冬臘月的又被推進了冰窟窿,多虧劉大夫醫術高超,才沒落下病根。李謹言走了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來歇歇,暗地裡惱火,這身體也未免太弱了,不說別的,萬一將來遇到什麼事,跑路都成問題。
  
  現在可是民國,雖說南北已經議和,可耐不住下邊大大小小的軍閥們各抱私心,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你方唱罷我登場,雖說還沒發生通電滿天飛的奇景,到底不太平。
  
  樓大帥坐鎮的北六省還是好的,一旦出了北六省,不說別的地方,中原四省不久前就打了一仗,經過司馬大總統調停幾方才罷手。和南邊交界的江浙一帶也不太平,自古以來的魚米之鄉,更是清廷最早通商的幾個口岸所在地,其繁華自然不是稍顯落後的北方能比的。
  
  樓大帥的把兄弟,司馬大總統早就對這些地盤覬覦已久,他和南方空有個虛名的鄭大總統不一樣,手底下實打實的握著一支兵強馬壯的軍隊。他發話,北方這些大小官員和軍閥還是不敢不聽的,如果沒有他的指使,山東的韓大帥也不敢朝手握南六省的宋大帥放狠話,韓庵山以一省之地,挑戰手握六省的宋舟,有人說韓庵山是想錢想瘋了,北方政府裡的人卻知道,這是司馬大總統想對南方動手了。
  
  至於和平協議,在這些無時無刻不盯著南方膏腴之地的北方軍閥眼裡,和張廢紙沒什麼區別。
  
  李謹言這段時間最大的興趣就是讀報紙,他想要儘快瞭解這個世代,瞭解自己所處的地方,明確自己接下來該走的每一步路,他已經有了計畫,但是計畫能否成功,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馬虎。
  
  除了這些,李謹言還發現一件事,今年是民國三年,卻是1911年!不知道是哪只蝴蝶扇動了翅膀,宣統皇帝直接給扇沒了。光緒和慈禧死後不久,沒等清廷將小皇帝扶上位,歷史上本該失敗的安慶革命,由於得到了新軍和有識之士的回應,卻陰差陽錯的成功了。只不過,領導革命的人不是徐錫麟,而是現在的南方大總統鄭懷恩。
  
  於是,歷史上的武昌起義沒有了,辛亥革命也沒了,代替而來的,是由鄭大總統領導的安慶起義和戊申革命。
  
  革命之後,國內的形勢倒是和歷史上辛亥革命之後的發展沒太大區別,一樣的權臣上位,軍閥割據,南北對峙。外國勢力趁機介入,偌大個國家,幾近四分五裂。北方的司馬大總統看清楚了南方政府的懦弱無能,當即揭竿而起,割據自立,借著手中的軍隊,打下了現在這片江山。
  
  這位大總統貌似十分厭惡日本人,和英法也不怎麼對付,倒是和德美走得很近。這讓李謹言一度認為這位司馬大總統也是個穿的,可沒有當面見過這位大總統,李謹言也不敢斷言。
  
  李謹言覺得,不管司馬君是個穿越黨還是比較有個性的土著,這樣一個梟雄樣的人物,如果真能統一了國家,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從懷裡掏出懷錶看了眼時間,該回去了,否則枝兒該念叨了。
  
  剛轉身,就見到大房的李錦琴正站在抄手回廊邊看著自己,臉上似笑非笑,說不出的古怪。
  
  李謹言對這姑娘的觀感並不好。能攛掇著親兄弟把堂兄弟推進冰窟窿裡,這姑娘的心該有多狠?
  
  不耐煩應付她,李謹言轉身就要走,卻被李錦琴從身後叫住了:“三弟。”
  
  李謹言聽到這聲招呼,腳下一滑,險些跌倒在地。臉上驚愕的神色藏也藏不住,當他不知道這姑娘私下裡都叫自己小兔崽子嗎?這麼客氣的叫自己一聲三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李謹言直覺這件事不對,三十六計,走為上。就當沒聽見她在身後又叫了兩聲,李謹言直接一溜煙的跑回了東屋。
  
  枝兒正拿著雞毛撣子掃著屋簷,見李謹言掀開簾子,臉色發紅的靠在門框上喘氣,嚇了一跳:“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快別提了。”李謹言擺擺手,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幾口灌下去,總算覺得好點了。今天這事太奇怪了,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想起李錦琴之前的種種作為,李三少不免惡毒的想著,李大老爺和大夫人把姑娘教成了這樣,將來會去禍害誰家?
  
  枝兒剛想說話,門外就傳來了爭吵的聲音和小丫頭的哭聲。枝兒皺了皺眉毛,掀開簾子,就見大小姐李錦琴叫著:“給我教訓她!不長眼睛的東西,還真以為飛上高枝了!有了依仗,就敢不把本小姐放在眼裡了?!”
  
  枝兒皺了皺眉,上前把小丫頭拉到了身後,小丫頭的臉上一個通紅的巴掌印,已經腫了。
  
  “大小姐,三少爺病剛好,禁不得吵鬧,您……”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這麼和我說話?!”李錦琴抬手就給枝兒一巴掌。
  
  枝兒捂著臉,眼圈發紅,她是李謹言的大丫頭,沒道理被李錦琴張口就罵,抬手就打,李家沒這規矩!
  
  李錦琴見枝兒沒有跪地求饒,乾脆又舉起了手,不想手腕卻被抓住了,抬起頭,李謹言正臉色陰沉的看著她。
  
  看著李謹言仿佛黑得不見底的雙眼,李錦琴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卻還硬撐著脖子:“李謹言,你給我放手!”
  
  李謹言怒極反笑:“剛剛不還叫我三弟嗎?怎麼這就改口了?”
  
  李錦琴抬起了另一隻手,直接朝李謹言的臉上揮了下去,李謹言頭向後一躲,李錦琴的巴掌便落空了,不甘心的咬著牙:“你這小兔……啊!”
  
  話沒說完,只覺得被李謹言握著的手腕,錐心刺骨的疼。李錦琴的眼圈瞬間紅了,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李謹言依舊在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李錦琴開始發抖,不知道是被嚇得還是疼得。
  
  跟著李錦琴的大丫頭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道:“三少爺,你放開大小姐。”
  
  大房的人這兩年驕橫慣了,伺候李錦琴的丫頭婆子,以往更是對李錦琴找三少爺的麻煩司空見慣。可今天的三少爺很不一樣,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直覺的,不能惹。
  
  李謹言轉頭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被枝兒抱在懷裡,還有些抽噎的小丫頭,小丫頭和枝兒臉上的巴掌印讓李謹言覺得刺眼:“剛剛,是誰動手打了她?”
  
  丫頭被李謹言這麼一問,明顯的身體一僵,李謹言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是你?”他對這個丫頭有印象,枝兒告訴過他,當時李謹言被推進冰窟窿,就是這個丫頭帶著幾個人攔著,不許過去救人,直到二夫人趕來,才不得不退開。
  
  丫頭不敢說話,只覺得背後有一股涼氣往上躥。李謹言一把丟開李錦琴的手,直接一腳踹在了丫頭的身上,只聽得砰一聲,丫頭被李謹言踹飛了出去,倒在地上,半晌站不起來。
  
  李錦琴連同她身邊的人都被嚇住了,就連三房的丫頭也被嚇了一跳,三少爺,怎麼說動手就動手了?
  
  李謹言卻不管那麼多,轉頭看向臉色蒼白的李錦琴,說道:“怎麼樣,好玩嗎?”
  
  李錦琴望著李謹言,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這還是那個性子木頭一樣的李謹言嗎?
  
  李謹言臉上的笑很溫和,卻讓她感到害怕,異常的害怕,就像是大哥李謹丞發怒時一樣,不,比那更……李錦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過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李謹言走到李錦琴面前站定,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是,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則,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懂嗎?”
  
  李錦琴的臉幾乎白得透明了。
  
  李錦琴來找李謹言的麻煩,卻反被教訓一頓,身旁的丫頭都險些被三少爺一腳踹死的事情,當天就傳遍了李府。李錦琴在大夫人的懷裡哭得嗓子都啞了,叫嚷著讓大夫人給她出氣,大夫人之前剛被二夫人和三夫人聯手擠兌過,正滿肚子火沒處發,這下更是舊恨添上新仇,恨不能馬上就去撕碎了二房那兩個短命鬼,卻被李大老爺攔住了。
  
  “你想做什麼?不許去!”
  
  “老爺?”
  
  大夫人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大老爺:“咱們家錦琴都被欺負成這樣了,難道就這麼放過那小兔崽子!”
  
  “總之,現在不許去!”
  
  李慶昌攔住了大夫人,又對李錦琴說道:“從明天開始,錦琴就待在西屋,不許再去找二房的麻煩。聽清楚了嗎?”
  
  李錦琴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大哥和父親,就算李大老爺變相禁了她的足,李錦琴也不敢再出聲了,只是在心裡又給李謹言記上一筆。
  
  大夫人見女兒受了委屈,大老爺還不允許追究,忍不住也掉下了眼淚,“老爺,這是怎麼說的?本就是錦琴受了委屈。”
  
  李慶昌瞪了大夫人一眼,“你以為那小兔崽子現在和以前一樣,任你揉捏嗎?你忘記樓少帥之前給了他什麼?!”
  
  “老爺是說?”
  
  “我這兩天聽到消息,樓夫人已經和樓大帥商量著準備聘禮,也找人測算日子了,年底謹丞又要歸家,這段時間,不能出任何差錯!那小兔崽子,現在可比以往金貴。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以往的性子,那都是裝的!分明就是個狼崽子!謹丞要想有個好前程,現在就不能太得罪他。”
  
  “那,那嫁妝……”
  
  “就按照二房提出來的準備!”
  
  “可也未免太多了!”
  
  “照我的話去做!”李大老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來,傾倒,滾燙的茶水沿著桌沿滴落,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不管二房提出什麼要求,都答應!”
  
  大夫人不情不願的答應了,李錦琴也被李大老爺的疾言厲色嚇得不敢出聲。李慶昌滿意了,起身說道:“我去秀華屋裡。”
  
  第二天,李大老爺是直接在姨太太的屋裡用了早餐,起身去上班,大夫人的臉,一整天都是黑的。
  
  大房態度的突然轉變讓二夫人和李謹言都有些奇怪,之前李錦琴還被李謹言給教訓了,怎麼大房沒來找二房的麻煩,反倒在嫁妝的事情上鬆口了?
  
  三夫人直接勸二夫人:“甭管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給了你,就儘管收著,東西到手才是實惠!”
  
  二夫人聽了,也覺得有道理。
  
  李謹言仔細想想,也想不明白李慶昌到底是因為什麼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乾脆也不想了,等染坊和布莊的契紙一到手,他的計畫,就可以著手實施了。
  
  所謂亂世,什麼最賺錢?軍火,糧食,藥品!
  
  不說現在國內軍閥混戰,三年後塞拉耶佛的槍聲一響,歐洲立刻就要開鍋,不趁機狠狠撈一筆,他就白穿這一回!
  
  軍火和糧食他是沾不到的,只有藥品!雖然青黴素阿司匹林這類“高端”藥物他不知道,可磺胺,百浪多息,李三少卻是門清。
  
  捏著手裡的染坊契紙,李三少的眼睛都冒出了金光。
  
  不過,就算他知道磺胺怎麼提煉,這生意光靠他自己也是做不成的。幸好,他大伯給他定了這麼一門親事……
  
  拉開抽屜,看著放在抽屜裡的勃朗寧自動手槍,李謹言笑了。
  
  正在軍營中示範跨越障礙的樓少帥,突然腳下一滑,從器械上摔了下來。看著四仰八叉,面朝大地摔得結實的少帥,訓練場上一片寂靜無聲。
  
  第九章
  
  這幾天,樓大帥的脾氣一直不太好,大帥府裡的下人走路都踮著腳,生怕被大帥的怒火波及,小命不保。
  
  樓夫人拿著擬定好的聘禮單子,剛走上樓梯,就見樓大帥麾下的幾個師長陸續從書房裡走出來,臉色都不太好。
  
  “夫人。”
  
  這些人自前清起就跟著樓大帥轉戰南北,資歷最淺的,也在大帥的麾下幹了五年。樓夫人每次見到他們都客客氣氣的。
  
  比起南方政府,北方政府算好的,可也不是鐵板一塊。
  
  這兩年北方政府裡總是有人在大總統耳邊進讒言,說樓大帥擁兵自重,有異心。司馬大總統聽得多了,也開始起疑。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仍和以往沒什麼區別,可實際上怎麼樣?年年軍費拖欠,好不容易發下來,還要打個折扣。
  
  現在的世道不太平,樓大帥一邊要防著自己人,一邊又要防著北邊的老毛子,手底下的兵要吃糧拿餉,不能空著肚子打仗,沒辦法,樓大帥也只能自己出錢填窟窿。
  
  幸好司馬大總統到底多少還有些顧忌,默許樓大帥截留一部分北六省的稅收,樓大帥這才一直隱忍不發。要是真鬧起來,北方非亂了不可,平白讓南方那群人鑽了空子。
  
  樓夫人目送幾個軍官離開,敲了敲門,門裡傳來樓大帥的聲音,才推門走了進去。
  
  “大帥。”
  
  “夫人,是你啊。”
  
  樓大帥坐在紫檀木的靠背椅上,室內一片狼藉,茶盞碎了一地,文件也七零八落的,桌子都被掀翻了,可見剛剛屋裡這群人沒一個好脾氣。樓夫人上前撿起一份被撕成了兩半的檔,對著拼起來,掃了兩眼,頓時氣得柳眉倒豎。
  
  “荒唐!大總統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能任由手底下的人這麼胡鬧!”
  
  樓大帥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搓了搓臉,滿臉的疲憊,“我也越來越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了,說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算那群蒙古韃子不是好東西,可地盤就這麼給了老毛子,換回三瓜兩棗的有屁用!”
  
  樓夫人皺了皺眉,叫伺候的丫頭來把地上的碎瓷片掃乾淨,自己收拾了樓大帥掃到地上的檔,等到房門關上,才走到樓大帥身邊,“大帥,這事已經定了?”
  
  “定了,沒看檔都發下來了?蓋著總統的大印呢!”樓大帥敞著軍裝,滿臉的煞氣:“這幫老毛子不是個東西!庚子年八國聯繫進北京,他們就趁機派了十幾萬的軍隊,想要占了北方這片地盤,早幾十年就開始修的那條鐵路,安的什麼心,誰不清楚?為了東北這塊地界,咱們死了多少兄弟?結果我那個好大哥,卻……是,南方是好,他想著抽出手來先把江浙那片弄到手,可他這麼做,就不怕寒了兄弟們的心嗎?!”
  
  樓大帥說不下去了,樓夫人也是咬緊了嘴唇,她不是萬事不知的深宅婦人,外蒙古獨立,說得好聽,實際上不還是讓老毛子給占去了?
  
  司馬大總統怎麼就答應了?哪怕打不贏,也不能就這麼軟了腰子!她一個女人都知道的道理,怎麼政府裡的人就不清楚?要是南方那群人拿著這件事做文章,北方政府還不得威嚴掃地?
  
  “南方?南方那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樓大帥哼了一聲,摸了摸頭頂:“鄭大炮和他手底下那個新任的財政部長,暗地裡和日本人簽了條約,許給了日本人不少的好處,才借來了一筆款子。可誰不清楚,這就是寅吃卯糧的事,錢砸下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就鄭大炮那個癟犢子,還在那傻樂呢!”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樓夫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勸樓大帥,乾脆把之前準備的聘禮單子拿了出來,反正她來找大帥,也是為了這事。大總統辦事讓人憋屈,可他們也不能不過日子。
  
  “大帥,我請人算過,這個月二十六,下個月初八都是下聘的好日子。”
  
  樓大帥拿過樓夫人列的單子掃了兩眼,乾脆拍板道:“那就二十六送聘禮,初八把人抬回來。”
  
  樓夫人驚愕的瞪大了眼睛,“這是不是太急了點?”雖說民國了,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還是要講究個三媒六聘,三書六禮的,怎麼能這麼簡單的就把人給抬進門?
  
  樓大帥卻道:“這幾天盡是些鳥事,難得有件喜事,也讓大家樂呵樂呵。”說著,拉開抽屜,取出了一支勃朗寧手槍,“咱那兒子不是把配槍給了媳婦嗎?我這當公公的也不能小氣,這也加到聘禮裡,剛好湊一對。”
  
  說到一對,樓夫人就想起當初樓大帥送給她的那把匕首,成親後才知道,那是一對鴛鴦匕,樓大帥送給她的那把略小,樓大帥還貼身帶著一把大些的。
  
  “老不修!”
  
  樓夫人啐了樓大帥一口,前幾年,樓大帥為了兒子,左一房又一房的抬進門,這兩年,樓大帥年紀大了,鬧心事也多,這些心也就淡了,夫妻倆的感情,反倒是更加好起來。
  
  “沒聽說哪家聘禮是送槍的。”樓夫人嗔道:“不是胡鬧嗎?”
  
  “這有什麼?”樓大帥想起兒子總算是要娶媳婦了,哪怕是個男的,他也少了塊心病,“要我說,還費那事幹什麼,讓咱兒子把他那個團帶上,直接去李家把人接回來不就成了?”
  
  樓夫人當真是有些怒了,“大帥,你當逍兒是什麼人?占山為王的土匪嗎?!”
  
  樓大帥嘿嘿一樂,“他老子當年就差點去占山為王了,這小王八蛋要真能搶個壓寨夫人過來,也算是子承父業。”
  
  樓夫人被樓大帥的無賴弄得沒轍了,一拳捶下去,卻被樓大帥摟住了腰,撐不住,也樂了。
  
  李謹言尚且不知道自己險些被樓少帥當成個壓寨夫人給搶了。他這兩天正忙著見染坊和布莊的掌櫃,銀樓,茶莊和典當行都要靠後。李府裡那些碎嘴的,私底下都在議論,三少爺這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布莊可一年年都在賠錢,染坊也好不到哪裡去,老太太給的典當行和銀樓才是抱金蛋的母雞,三少爺怎麼偏偏去和那些賠錢的行當較勁?
  
  李老太爺這次倒是對李謹言刮目相看。做人不能忘本,李家以販生絲起家,布莊是李家的根本,雖說開埠後受到洋布的衝擊,生意越來越不好,慶隆經營的幾年好歹有些起色,可交到慶昌手裡後,卻是一蹶不振。如果謹言真能將布莊和染坊重新經營起來,老太爺也是高興的。
  
  李老太爺偏心,毋庸置疑,可他自認偏心也是為了李家。老太太見老太爺這幾天的樣子,只是冷笑一聲,吩咐身邊的大丫頭,將幾本有些泛黃的冊子找出來,送去了二房。
  
  李謹言收到冊子,翻開,發現上面記載了布莊和染坊這幾年每一筆明細的收支,比掌櫃送上來的帳冊還齊全,就連這些掌櫃的籍貫,在李家做事多少年,家裡還有幾口人,是不是在李家做事,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李謹言有些駭然,老太太該不是搞情報工作的吧?李老太爺知不知道老太太手裡有這份東西?
  
  不過,老太太送來的這份東西,的確幫了李謹言大忙。
  
  用了幾天時間,李謹言將布莊和染坊掌櫃送來的帳冊和老太太給他的冊子一一對照,發現布莊實際上並不如他想的那樣賠錢。土布的確比洋布貴上一些,可李家幾十年上百年經營下來的老字型大小,也有固定的客源,再加上李家愛國商人的名號,生意還是有得做的。李家的二老爺李慶隆沒死前,已經想辦法減低土布的成本,布莊難得有了盈餘,卻治標不治本。李慶隆死後,等到李慶昌一接手,布莊的生意立刻急轉直下,月月賠錢。李家手底下的生意,還是用著祖輩傳下來的老一套,家長式的管理和經營,就算不賠錢,很難再有更大的發展。李謹言相信,這樣下去,不出幾年,連老本都得折進去。可他剛接手,也不好大刀闊斧的改動,要是現在就讓一些人“被下崗”,准得出亂子。
  
  合上帳冊,李謹言揉了揉太陽穴,這也是塊燙手山芋,可他自己要來了,就得想辦法經營下去,還要經營好,至少不能讓人說李慶隆和他是老子英雄兒熊包。
  
  茶杯裡的茶已經涼了,喝在嘴裡,澀澀的發苦。李謹言卻精神一振,拿起筆,刷刷的寫了起來。
  
  枝兒端著特地吩咐廚下熬好的補湯走進來,就見李謹言在奮筆疾書。連忙示意身後的小丫頭等在門外,自己放輕了腳步,走到桌邊,放下託盤,將湯盅的蓋子掀開,舀出了一碗湯。
  
  李謹言抽抽鼻子,抬起頭,裂開嘴,露出一個苦笑,“枝兒,能不能別再給我熬湯了?再補,我就要補出鼻血了。”
  
  枝兒連忙呸了一聲:“少爺,你胡說什麼呢。湯是夫人吩咐廚下熬的,你要是再敢偷偷給倒了,我就去請夫人來。”
  
  李謹言無奈了,只得放下筆,端起碗,一飲而盡。好在湯碗不大,補湯裡的中藥味道也不像之前那麼濃。
  
  枝兒不顧李謹言哀怨的眼神,又給他盛了一碗,探頭看了一眼李謹言寫在紙上的字,又看看放在桌上的鋼筆,嘖嘖稱奇:“少爺,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尋了老爺這支筆出來?夫人之前還問呢,說你的字寫得和以前不一樣了。這就是洋人用的筆?這麼個杆子,也能寫出字來。”
  
  李謹言正喝湯,聽到枝兒的話,嗆了一口,枝兒連忙給他拍了拍背,李謹言擺擺手,示意他沒事。枝兒剛才也是隨口一問,這一打岔,枝兒也就忘記了剛才的話。
  
  李謹言手心裡捏了一把冷汗,多虧他在書房裡找到這支鋼筆,字跡的事情勉強還可以蒙混過去,也虧得二夫人相信他。
  
  枝兒見李謹言把湯都喝完了,滿意的離開了書房。李謹言摸摸有些漲的肚子,站起身走了幾步,覺得不是那麼漲了,才坐下,在紙上重新開始寫起來。
  
  第二天,所有染坊的掌櫃都接到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命令,收集市面上所有的紅色染料,尤其是國外傳入的,都要想辦法買到。
  
  掌櫃們開始還奇怪,後來一拍大腿,著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三少不是要和樓少帥成親了嗎?據說大帥府都在準備聘禮了。三少這時候找紅色染料,莫非是為婚禮做準備,染些鮮亮的布料?”
  
  雖然有些牽強,可也只有這樣才說得通。於是,凡是北六省內的李家染坊和布莊,都開始行動起來。李家的布莊不賣洋布,卻沒說不用洋人的染料,關北城是北六省最繁華的商業城市之一,城裡有不少洋行,李家放出了消息,立刻就有不少洋行買辦主動找上門來。李家的掌櫃們到底是做生意的老手,李謹言只讓他們找紅色的染料,他們卻不只盯著一種,也是為了避免這些洋行買辦故意提價。陰差陽錯的,這種行為卻幫李謹言打了掩護,直到磺胺問世,外人還不清楚,這種藥竟然是一種紅色的染料合成的。
  
  第十章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李家染坊的庫房裡就堆滿了李謹言指定的紅色染料。染坊的掌櫃親自上門,告知了李謹言這個消息。
  
  “三少,凡是北六省內的洋行,下邊的人都跑遍了。”
  
  掌櫃的名叫李秉,祖上三代都在李家做事,李秉本人頗有些才幹,李謹言的父親當時正在為染坊和布莊的生意奔走,李秉就在那時入了李慶隆的眼,等到染坊和布莊的生意有了改善之後,就被提拔成了染坊的大掌櫃。李秉和李府之前的大管家李成是堂兄弟,李家的人私底下都說,這兄弟倆一內一外,都是二老爺的心腹,當真是前途無量。
  
  可天有不測風雲,李慶隆被請去南方政府任職,不出一年就死了,李慶昌接管了李家的生意,大夫人管理李家內宅,李成被李東頂了,一氣之下,離開了李家。李秉的位置,一時之間卻找不到人來頂替,李慶昌也只好繼續用著他。即便想真正把李家的生意掌控在自己手裡,李慶昌也不敢輕易在這些大掌櫃的身上開刀,否則,李老太爺第一個饒不了他。其他人就沒李秉這麼好的運氣了,在李慶昌插手李家生意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凡是李慶隆提拔上來的,或者是和這些人沾親帶故的,都被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或辭退,或趕走,這也是造成李家染坊和布莊生意一蹶不振的重要原因。
  
  李老太爺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他明裡暗裡提點了幾次,李慶昌表面上答應得挺好,背地裡還是該怎麼幹,就怎麼幹。大夫人在李府內宅做起事來更是沒什麼忌諱,李錦琴和李謹行有了大夫人的撐腰,才敢把李謹言推進冰窟窿,還硬是讓人攔著不許救。
  
  後來,李慶昌又自作主張,和樓家結了親,李家大房和二房的矛盾徹底擺在了檯面上。
  
  老太太趙氏冷眼看著這些,也不言語。等到樓家正式把下聘和迎娶的日子定下來之後,拿著樓家送來的帖子,冷笑一聲,“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一旁的大丫頭臘梅正給老太太捶腿,聽到老太太的話,動作頓了一下,下意識的咬了一下嘴唇。老太太轉過頭,不出聲的看著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針,臘梅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臘梅,你伺候我幾年了?五年還是六年?”
  
  “奴婢,奴婢從十三歲起伺候老太太,已經……已經六年了。”
  
  “哦。”老太太緩緩合上雙眼,有些乾枯的手搭在了寬大外套的衣擺上,“十九了,是個大姑娘了,難怪了。”
  
  “老太太……我……”臘梅的話說不下去了。
  
  “我前兒給了謹言幾本冊子,是你告訴了老大吧?當初寫著謹言生辰八字的批命簽紙,也是你從我屋裡給偷出去的吧?”老太太睜開了雙眼,倚在繡著花開富貴的靠枕上,語氣平緩的問道:“你是想跟著大老爺?還是看上了大少爺?和我說說,我身邊的丫頭,進了大房,怎麼說,也得是個姨娘。”
  
  “老太太!”
  
  臘梅嚇得一咕嚕從床沿上跌到了地上,爬起來雙膝跪倒,不住的磕頭,“老太太,奴婢錯了,您繞了奴婢這一遭吧!”
  
  老太太看著在地上磕頭的臘梅,臉上的笑容愈發和藹,“現在民國了,不興說奴婢長奴婢短的,你既然和大房好,我就成全了你。”
  
  臘梅聽到老太太的話,徹底的軟倒在了地上。
  
  一直等在在門外的大丫頭春梅帶著兩個婆子走了進來,婆子抓起了臘梅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春梅看著失魂落魄的臘梅,臉上揚起了笑容:“臘梅姐姐,妹妹在這裡恭喜你了。”
  
  老太太招手叫春梅過去,春梅走過去坐到床沿邊上,乖巧的給老太太捶腿,一邊不忘說道:“老太太,您看,臘梅姐姐都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了。”
  
  老太太擺擺手,兩個婆子立刻將臘梅拖了出去,不出半天,換了衣裳,戴上首飾,打扮一新的臘梅就被送到了大房,送去的人口口聲聲告訴大夫人,臘梅是老太太給大老爺做姨娘的。
  
  等到人離開,大夫人的屋裡又想起了瓷器碎裂的聲音。大老爺的另一房姨太太蘇秀華靠在門邊,踩著門檻,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著大夫人房裡的熱鬧。等到紅腫著半邊臉的臘梅被從屋裡帶出來,還能隱約聽到大夫人的罵聲:“賤人!不要臉的騷貨!”
  
  蘇秀華跟了李大老爺八年,明裡暗裡吃了大夫人不少的虧,可是知道這官家小姐出身的大夫人,私下裡是個什麼樣子,看著低頭走過去的臘梅,眼中閃過一抹憐憫,隨即迅速隱去。嗤笑了一聲,她自己都這樣了,還有閒心去可憐別人?這丫頭能不聲不響的勾搭上大老爺,被老太太親自派人送來,可見也是個有手段的,今後,這西屋可要熱鬧上不少了。
  
  蘇秀華呸的吐掉了瓜子皮,冷笑兩聲,簾子一甩,門一關,想起大夫人氣得臉色鐵青的樣子,撲到床上,呵呵笑了起來。
  
  半晌,臉上的笑容驀地收起,纖巧白皙的手摸著自己的小腹,眼中閃過了一抹狠辣。
  
  老太太和大房的鬥法,絲毫影響不到李謹言。他現在恨不能背生雙翼,立刻就飛去染坊。可他也知道,這事情急不得。歷史上磺胺的發明人多馬克遠在德國,現在還是個孩子。自己空有滿腦子的理論知識,可理論不代表實際,讓他親自動手把磺胺合成出來,根本想都不要想。
  
  李謹言最初想要通過李秉等人招人,目標是專業對口的留學生。可現在的留學生,無論是政府公派還是自己遠渡重洋學成歸國的,都屬於高精尖人才,大都被南北政府或者其下的軍政府收攏去做事,學習化學醫藥的更是少之又少,別看李謹言,就是李家,人家也根本看不上。
  
  學成文武藝,賣於帝王家。
  
  這仍是時下大部分人腦子裡根深蒂固的想法。就算是愛國的熱血青年,想要發揮自身的才幹,首先想到的,也是到政府和軍隊中做事,而不是和一個空有錢財,卻沒什麼實權的商人合作。哪怕李家有著愛國商人的名號,也是一樣。
  
  清朝的洋務運動發展了幾十年,甲午戰爭之後,以張騫為代表的民族資本家和愛國人士,也發出了通過實業和教育來富強國家的聲音。可時至今日,偌大的國家,南北分裂,軍閥橫行,手握鉅資的商人,反倒成了軍閥眼中的肥羊。
  
  李謹言知道光靠自己,走通這條路很難,他一開始就想到了樓家。可只憑幾句話,紅口白牙的,不說樓大帥,樓少帥都未必信他。要想和樓家合作,他就必須拿出讓對方信服的東西。
  
  李謹言沉思了半晌,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墨水瓶,藏青色的衣袖染上了墨漬。李謹言苦笑了一聲,又要被枝兒念叨了,這丫頭昨天還說,這墨水難洗,就算打兩遍胰子也不管用。
  
  胰子?!
  
  倏地,李謹言眼中閃過了一抹亮光。
  
  磺胺有難度,做幾塊香皂出來卻難不倒他。仔細想想,國內的肥皂製造業才剛剛起步,就算在歐洲,制皂工藝也剛工業化不久,目前生產的大多是單一種類的肥皂,和後世五花八門的香皂,根本就不能比。
  
  李謹言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手工皂!當初他為了討好女友,特地從網上查找了資料,原料不難找,製作過程也算得上簡單,雖說花費的時間要長一些,比起磺胺,這至少是自己實打實能拿出來的東西。
  
  沒人會拒絕送上們的錢財吧?
  
  樓家願意和李家結親,除了他的八字命格和樓少帥對得上,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李家的銀子吧?自己主動把銀子奉上,看到了實在的利益,加上自己的身份,想從樓家得到助力,應該不是太難的事。北六省,可是樓大帥的一言堂,到時,大兵扛著槍找上門,不會有人再敢隨便甩臉子。
  
  李謹言茅塞頓開,幹嘛一開始就挑戰高難度呢?從簡單處入手,才是根本。
  
  窗外又飄起了雪花,一支紅梅卻在冷風中傲然綻放。
  
  距離樓家送聘的日子還有兩天,二夫人也忙了起來,自從老太太房裡的臘梅被送進了大房,李家西屋就開始熱鬧,一天照三遍的吵,有幾次還動起了手,李大老爺被妻妾吵得頭疼,又傳出了秀華姨太太有了身孕的消息,沒等李大老爺高興兩天,秀華姨太太就被大小姐李錦琴給推倒在了雪地裡,孩子沒保住,秀華姨太太醒來之後,鬧著要上吊,李大老爺為了安慰她,狠狠訓斥了李大小姐一頓,李錦琴不服氣,頂撞了李大老爺幾句,又叫嚷著自己根本沒碰到姨太太,是她自己摔的,卻賴到她的頭上。
  
  秀華姨太太直接給李錦琴跪下了,聲淚俱下的說道:“大小姐,是我的錯,可,可孩子是無辜的啊,他是你的弟弟啊……”
  
  “呸!”李錦琴壓根沒意識到蘇秀華在話裡給她下了套:“誰知道那個下流種子是個什麼東西,王八羔子的賤種,和我有什麼關係,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李錦琴話一出口,李大老爺的臉色就變了,說秀華姨太太肚子裡懷的是個賤種,那他成什麼了?!
  
  大夫人想捂住李錦琴的嘴,奈何李大小姐驕橫慣了,仍舊不依不饒的叫駡著,李謹行也上前湊熱鬧,一腳踢在了秀華姨太太的心口上。蘇秀華眼中閃過一抹寒光,不閃不避,被踢了個正著,直接倒進了李大老爺的懷裡,噴出了一口血來。
  
  李大老爺氣得臉色鐵青,大喝:“反了,當真是反了,你這個孽子!”
  
  就要揮手去打李謹行,大夫人一頭撞在了大老爺的懷裡,哭叫著:“你要打謹行,不如打死我!我們娘三也好作伴,等到謹丞回來,看看他爹多能耐,為了個姨太太,就打死了他娘和他弟妹!”
  
  大夫人哭喊著,也顧不得顏面了,秀華姨太太已經被抬進了屋裡,丫頭急急忙忙又去請大夫。臘梅趁機在一旁挑撥,三言兩語的,西屋裡的這把火,燒得更旺了,直鬧了一天,到了半夜也沒消停。第二天,大老爺也沒去上班,據說,是被大夫人抓花了臉,根本就出不了門了。
  
  “嫂子,你可沒看見,當時那個熱鬧啊,比得上舊日裡請年酒,戲臺上唱戲的了。”
  
  三夫人一邊幫二夫人整理著婚禮宴請的名帖,一邊呵呵的笑著,二夫人想想當時的情景,也覺得可樂。
  
  “要我說,這蘇秀華當真是狠得下心,對自己都能下狠手。”
  
  “這怎麼說?”
  
  二夫人奇怪的看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見屋子裡沒旁人,湊到二夫人的耳邊,壓低了聲音:“我身邊的一個丫頭和她屋裡的畫眉說得上話,據說,蘇秀華私底下找大夫看過了,這一胎懷著本就不穩,大夫說,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啊?”
  
  二夫人當真是吃驚了,“真的?”
  
  “真的。”三夫人點點頭。
  
  二夫人看著手裡大紅的請帖,歎了口氣,“誰也不容易。”
  
  三夫人哼了一聲,“看著吧,先是一個蘇秀華,又來一個臘梅,夠咱們那大嫂喝一壺的了。你說,老太太會不會事先就知道?否則,怎麼會突然就把臘梅送過去了?”
  
  “這是哪跟哪啊。”二夫人嗔了三夫人一眼,“這和老太太有什麼關係,別胡說。”
  
  “是,我胡說。”三夫人挑起了修得精細的眉毛,“就當是我在胡說。”
  
  “你啊。”
  
  妯娌倆正說著話,李謹言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笑著說道:“娘,三嬸,在忙呢?”
  
  “言兒來了,快過來。”
  
  李謹言走到二夫人身邊,掃了一眼桌子上大紅燙金的喜帖,嘴角不著痕跡的抽了一下,隨即將手裡的木盒子放到了二夫人的面前,“娘,你看看。”
  
  “給我的?”
  
  “恩,您看看,喜歡不?”
  
  二夫人已經掀開了木盒的蓋子,沒等她說話,三夫人卻已經出聲了,“這是香皂?”
  
  “還是三嬸有見識。”李謹言拿起一塊,遞給三夫人:“肥皂用多了傷手,市面上在賣的香皂也沒有我做的這個好。”
  
  “是嗎?”三夫人用帕子墊著接了過來,湊到鼻子下邊聞了聞:“還別說,這味道還真比你三叔弄回來的那些好。”
  
  李謹言笑道:“這可是侄子我親手做的。”
  
  “你做的?”二夫人當先詫異的問道:“親手做的?”
  
  “當然了。”李謹言又取出了一個小點的盒子,打開,裡面是三朵香皂花,雖然樣子略顯粗糙,可還是讓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眼睛發亮。
  
  “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三夫人捧著盒子就不撒手了,“嫂子,你讓讓我,這個就給我吧,回頭讓侄子再給你做。”
  
  二夫人笑道:“都多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行,給你。”
  
  三夫人忙招呼丫頭進來,把盒子收好,“快給我送回去,省得嫂子反悔了。”
  
  “哎!”
  
  丫頭不知道盒子裡裝的是香皂,還以為是什麼珠寶首飾,小心翼翼的捧著,李謹言勾了勾嘴角,看來,這生意的確有門。
  
  等到三夫人離開,二夫人問李謹言,“是想要做這個生意?”
  
  李謹言摸摸鼻子,“娘果真是明察秋毫,巾幗英雄!”
  
  “別給你娘灌迷湯!”二夫人不清不重的拍了李謹言一下,“娘不問你這方子是哪裡來的,可你想好沒有,這生意做起來,是算李家的還是?”
  
  二夫人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李家還沒分家,雖說李謹言做生意的本錢可以從他的“嫁妝”裡面出,若李大老爺如果起了心思,李老太爺發話,他們還真沒太好的辦法。他們關起門和李慶昌針鋒相對沒大礙,她是李慶昌的弟媳,是平輩,可如果牽扯上李老太爺,事情就麻煩了。
  
  二夫人趙鳳芸也算是瞭解自己的公公,為了李家,他當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李謹言知道二夫人的擔心,便將自己之前的計畫說了出來,不過,磺胺的事情暫且瞞著,畢竟,在這個年月,比起香皂之類的,抗菌消炎類的藥物價值,堪比黃金。
  
  “這個生意,我打算交給樓家。”
  
  “給樓家?”
  
  “對。”李謹言說道:“娘,這只是個小生意,你放心,兒子是不會吃虧的。”
  
  二夫人見李謹言的態度堅決,便也沒繼續問下去,既然兒子樂意,她還有什麼好反對的?何況,兒子今後是要在樓家生活的,這麼做,也能讓他在樓家站得更穩。難道,兒子一開始就想到了這些?
  
  如果李謹言知道二夫人此時此刻在想些什麼,當真會頭頂滑下三道黑線,肯定會說一句:娘,腦補不是個好習慣,您當真是想得太多了。
  
  西曆1911年12月16日,農曆辛亥年十月二十六,是樓家下聘的日子。
  
  一大早,李家上下就忙碌起來,連日來雞飛狗跳,就沒消停過的大房,也難得的安靜下來。
  
  早上十點,李家的正門大開,大老爺裡李慶昌早早的就等在了門口,李謹言也被一起叫來。按理來說,他等在這裡是不合適的,奈何二夫人不方便出面,作為二房唯一的男丁,他只能站在了大老爺的身後。難得的是,成日裡不照面的三老爺李慶雲也出面了,李謹言對他這個三叔的印象還不錯,當面笑呵呵的和李慶雲打了招呼,至於李慶昌,不在外人面前,李謹言和李慶雲,都不怎麼愛搭理他。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遠處終於傳來了陣陣馬蹄聲,整齊劃一,就像是戰鼓的鼓點,敲擊在眾人的心頭。
  
  李謹言抬眼望去,一片銀白中,十幾個身著鐵灰色軍裝,一身彪悍之氣的軍人,正策馬而來。打頭的,正是樓逍。
  
  樓少帥胯下是一匹黑色的戰馬,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身上黑色的斗篷在冷風中翻飛,露出了猩紅色的襯裡,像是噴灑在銀白世界裡的鮮血。
  
  李謹言眯起了眼睛,只覺得雙眼都似乎要被這個策馬踏雪而來的男人刺痛。
  
  隊伍到了近前,樓逍拉住韁繩,戰馬的兩隻前蹄抬起,發出了意猶未盡的嘶鳴,樓逍從馬上一躍而下,黑色的馬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白色的手套包裹著一雙大手,寬大的黑色帽檐,遮擋不住他鋒利的眉眼,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開了刃的戰刀。
  
  這是一個帥到讓人連嫉妒之心都無法升起的男人。
  
  隨著那個男人的走近,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起來。
  
  走到近前,樓逍用手裡的馬鞭頂了頂軍帽,目光專注的看著李謹言,那雙黑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見底的千年寒潭。
  
  這一刻,李謹言突然間明白了,怦然心動,是種什麼感覺。
  
  第十一章
  
  李家是北六省的豪商,樓大帥更是北六省的無冕之王,樓家和李家結親,可是件大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樓少帥的馬隊剛一抵達,四周就聚集了不少打探和看熱鬧的人群。
  
  李慶昌對此頗為自得,掛著滿臉笑容,抱拳問候樓逍。樓少帥卻不給李大老爺面子,骨子裡的驕傲,加上傲人一等家世,樓少帥的確不需要給任何他看不上眼的傢伙面子。
  


  李慶昌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睜睜的看著樓少帥越過他,對站在他身後的李謹言說道:“我來了。”
  
  隨後,掀起斗篷,直接把李謹言罩在了斗篷裡,“走吧。”
  
  李謹言並不冷,棉布的長衫裡,還穿著一層夾襖。樓逍不管不顧的這麼一來,一股陌生的,冷硬的氣息撲面而來,倒是讓李謹言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
  
  推開?樓少帥明顯是好意。
  
  不推開?這眾目睽睽之下的……就算是兩個男人,考慮到自己和樓少帥現下的關係,李謹言的耳根也不由自主的發燒。
  
  “怎麼了?”
  
  樓逍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李謹言抬頭,正巧對上了樓逍向下望的雙眼。樓逍實在是很高,自己站直了,也只到他的下巴。李謹言也只能安慰自己,十六歲,還有得長。俗話是不是說,二十五還躥一躥嗎?
  
  可樓少帥,好像,過了年才滿二十?
  
  李三少被自己打擊了。
  
  “沒事,少帥,你先放開我。”
  
  李謹言還是推開了樓逍,這樣實在是不成樣子,難不成,樓少帥還打算摟著他一路走過去嗎?他娘會嚇到的。
  
  樓逍顯然不解李謹言為什麼會推開他,樓少帥認為,他相中了,自然就是他的,否則,也不會親自來送聘禮。在送聘和迎親的事情上,樓少帥難得和樓大帥保持了一致,來之前,樓大帥故意玩笑似的和兒子說:“小子,要不你乾脆帶上手下的兵,去把人直接抬回來算了,費二遍事幹嘛。”
  
  樓少帥正身板筆直的站在樓大帥面前,聽到父親的話,腳跟一磕,啪的敬了個禮:“是!”
  
  握著腰間的佩劍,轉身就要往外走。
  
  樓夫人忙拉住他,“兒子,你腦子就不會轉個彎嗎?還有你,樓盛豐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再這麼攛掇兒子,嚇跑了我的媳婦,我讓你睡一年的書房!”
  
  樓大帥訕笑兩聲,下意識的就要去摸光頭,又被樓夫人一瞪,直接把炮口轉向了樓少帥:“你個混蛋玩意,玩笑話聽不出來嗎?!搶什麼媳婦搶媳婦,當自己土匪啊!”
  
  樓少帥抿緊了嘴唇,看著樓大帥的眼神很無辜,他什麼時候說要搶媳婦了?明明是父親下令!
  
  樓夫人直接護在了樓少帥身前:“你少衝我兒子發火!”
  
  樓大帥看看護犢子的妻子,又看看面無表情的兒子,真想給這臭小子一巴掌,從小就這樣,蔫壞啊!這隨誰?他樓盛豐向來光明磊落,肯定是被他那個做官都做得成精的泰山給教壞了!
  
  樓少帥被樓夫人從屋裡推了出來,樓夫人再三叮囑他,“今天只是送聘禮,千萬別就這麼把人抬回來啊!”
  
  樓少帥鄭重點頭,樓夫人放心了。
  
  等到兒子一走,門一關,樓夫人抖擻精神,馴夫!眼瞅著兒媳婦就要進門了,做公公的,不能總這麼不著調,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
  
  樓家的聘禮抬進了李家,四周看熱鬧的人群也一哄而散,不過私下裡都在議論,這李慶昌把侄子賣了,也沒見得討了樓家的好,沒見樓少帥理都不理他?反倒是李家的三少,似乎不一般,這樓少帥據說是八字克妻,沒辦法才只能娶個男妻。看今天樓少帥對他那態度,就算是不會下蛋,也八成會受一段時間的寵。
  
  樓逍到底如了李謹言的意,放開了他,卻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李謹言的身上。李謹言想說真不用,就幾步路,剛張嘴,就被樓少帥一把捏住了下巴,有力的手指捏得他有些疼,“披著。”
  
  李謹言皺了皺眉,這人,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李慶昌賠笑站在一邊,趁機插嘴道:“謹言,少帥一番好意,不要不識抬舉。”
  
  李慶雲看了李慶昌一眼,這人還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真說不出一句好話。樓少帥明顯對謹言不一般,這話裡話外的教訓,不是找不自在嗎?
  
  果然,李慶昌話音一落,樓少帥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刀子似的,讓李大老爺生生打了個哆嗦。
  
  一行人穿過前院,正巧被回廊邊的大小姐李錦琴看到了。因為樓家今天下聘,整個李家都忙成了一團,被李慶昌下令禁足的李錦琴,趁著丫頭不注意,跑了出來。她倒要看看,能讓爹娘費力討好的樓少帥,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最好是個莽夫,等李謹言那小兔崽子嫁過去,折磨死他!
  
  不想,只看了一眼,李錦琴就愣住了。
  
  寒風中,一身軍裝的男子,英俊的眉眼,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李大小姐愣愣的站在回廊邊,也忘記了躲藏,飄落的雪浸濕了她的發梢猶不自覺。
  
  樓逍目不斜視的向前走,仿佛除了身邊的李謹言,李家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李謹言和李慶昌兄弟都注意到了李錦琴,李謹言只是掃了她一眼,就轉開了視線,他對自己這個大姐真是沒什麼想法了。李慶昌皺起了眉頭,李慶雲眼中閃過一抹嘲諷,誰都沒說話,全都下意識的當沒看到李錦琴。
  
  無論如何,一個女孩子,沒有父母的允許,就這樣大咧咧的跑到前院,出現在外男的面前,說得不好聽點,那真是教養不太好,擱在前朝,這樣的大家小姐,十有八九要被族規處置的。
  
  現在民國了,年輕的學生都嚷嚷著要打破舊規陋俗,可不說其他地方,就是北六省,也極少有體面人家娶這樣的媳婦。之前樓少帥的第三任未婚妻,不就是因為太過“新潮”,才過了十七都沒定親,後來主動送上了樓家的門,結果卻是生死不知,不見了蹤影。
  
  李錦琴的大丫頭之前被秀華姨太太屋裡的畫眉絆住了手腳,回過頭,大小姐就不見了。問屋子外邊的婆子和小丫頭,都搖頭說不知道。婆子不敢說自己躲懶走開了一會,小丫頭也不敢真攔大小姐,大夫人去正屋幫忙了,要是不合大小姐的意,巴掌可就直接下來了。
  
  大丫頭急得跺腳,今天可不同往日,萬一大小姐出了點差錯,或者是撞上了樓少帥帶來的人,那可就麻煩了!她聽說樓少帥帶來的可都是當兵的,全都是十幾二十多的男人!大小姐要是……自己還能活嗎?!
  
  怕什麼來什麼,當丫頭在前院回廊邊找到李錦琴時,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大小姐,快和我回去吧!”
  
  忙不迭的拽著李錦琴就要回西屋,李錦琴沒說話,也沒反抗,直接就被她拽走了。丫頭也來不及去想大小姐的反常,她只一心的想要把大小姐帶回去,好歹躲過今天這場禍事。
  
  李老太爺和老太太高坐在正廳的正座,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別坐在下首兩旁,三夫人坐在二夫人一邊,前頭留出了給樓少帥和李慶昌兄弟的位置。
  
  雖說樓少帥娶了李謹言,就是李家的晚輩,但考慮到他的身份,沒人敢真把他當晚輩看。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丫頭掀起簾子,一行人走進了正廳。看著樓少帥落了雪花的肩頭,和李謹言身上明顯過長的斗篷,屋子裡的人都愣了一下。李老太爺撫了一下鬍子,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大夫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三夫人推了二夫人一下,妯娌倆交換了一個眼神。
  
  二夫人下意識的去看正脫下斗篷,卻沒交給丫頭,而是自己抱著的李謹言,眼中閃過一抹了然。
  
  再去看旁邊的樓少帥,和上次不同,對方撣掉了肩頭的雪花,幾步上前,對上首的李老太爺和老太太敬了個軍禮,不等老太爺和老太太說話,回頭問李謹言:“你的母親?”
  
  李謹言朝二夫人示意了一下,樓少帥轉過身,摘下軍帽,直接彎腰,“岳母!”
  
  二夫人被嚇了一跳,險些沒從椅子上蹦起來。
  
  “這,這怎麼使得?”
  
  李老太爺的臉上不太好看,老太太倒是笑呵呵的說道;“鳳芸,這禮你受得。”
  
  李謹言也走過來,扶住了二夫人,他對樓逍的觀感又好了許多。
  
  樓逍直起身,戴上軍帽,朝坐在二夫人一邊的三夫人點了點頭,至於坐在對面的大夫人,則被樓少帥完全的忽略了。
  
  大夫人的臉色先是漲紅,然後變得雪白。
  
  樓少帥現下明顯是在抬舉二房,對李慶昌一房不屑一顧,這可如何是好?李大老爺和大夫人都抬頭去看坐在上首的李老太爺,巴望著李老太爺能說點什麼,至少,就像是和三夫人一樣,點個頭,也是好的。這樣不給面子,理都不理,李家大房的面子根本就是被放到了地上踩!
  
  李老太爺也覺得這事情有點過,剛想開口,老太太卻輕輕咳嗽了一聲,視線掃過來,壓低了聲音:“老太爺,可別犯糊塗。”
  
  李老太爺心下一凜,到底是沒說話。
  
  樓少帥不去管李家人想什麼,拍了拍手,樓家送來的聘禮被抬進了大廳,十幾個紅木箱子分成三列,一字排開,又有幾個大兵抬進了一個蓋著蒙布的,一人多高的大鐵籠子,樓少帥親自上前,掀開了籠子上的蒙布,裡面,竟然是活生生的一頭東北虎!
  
  應該是被喂了藥,正倒頭呼呼大睡,饒是如此,仍讓屋子裡的李家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謹言卻是看得雙眼放光,東北虎,活生生的東北虎啊!在他生活的那個年代,野生的東北虎近乎絕跡了,養殖的那些,早已經褪去了祖先的野性和威武,每日靠著人類的投喂過活,身上早就沒了百獸之王的威風。
  
  樓逍看向李謹言:“喜歡嗎?”
  
  李謹言點頭:“喜歡。”
  
  樓逍:“我抓的。”
  
  李謹言:“少帥威武!”
  
  等李謹言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口了,只能抬頭去看樓逍,卻見樓少帥微不可見的勾了一下唇角,李謹言以為自己眼花了,下一刻,那張俊美的面孔再度沒了表情,三少想,應該是自己眼花了。
  
  背槍的大兵們腳跟一磕,手臂平舉胸前,向樓少帥敬禮之後,走了出去,只留下兩人站在虎籠旁邊,持槍警戒。
  
  “聘禮單子。”樓逍從懷裡取出了一張大紅的帖子,送到了二夫人的面前。
  
  這些聘禮花費了樓夫人不少的心思,雖說樓逍已經定親三次,可前三次,樓夫人準備的聘禮都沒送出去。這一次,樓夫人下了苦心,送給女方的簪環釵鐲全都不能用,換成了適合男子的玉佩掛件,上了年代的古玩珍寶,文房四寶,還有前朝皇帝御用之物。除此之外,樓夫人還送給了李謹言京城裡的一座宅子,是樓夫人當年的陪嫁。
  
  二夫人看著聘禮單子,就能看出樓家的用心,和對自己兒子的重視。
  
  李謹言站在二夫人的身旁,看得咋舌,不說別的,光是那一箱前朝皇帝御用的硯臺和進貢的徽墨,就算得上價值連城了。
  
  樓逍將聘禮單子直接交給二夫人,李老太爺和老太太沒說什麼,畢竟,就算李家沒分家,和樓家結親的也是二房。倒是大夫人看得眼紅,只看箱子,就知道裡面都是些好東西,卻都讓二房給占了!
  
  挖去了李家那麼的鋪子和田產做陪嫁,這些聘禮也是打算一毛不拔,二房這幾個短命鬼當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樓少帥行事乾脆俐落,聘禮送到,商定了迎親的日子,就打算離開。
  
  “岳母,小婿拜別!”
  
  樓少帥又是一鞠躬,二夫人聽著樓少帥的自稱,怎麼聽,怎麼彆扭,倒也沒像之前一樣措手不及,慌了手腳。
  
  李謹言見樓逍要走了,忙拉住他,“少帥,等等。”
  
  樓逍看著李謹言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什麼事?”
  
  李謹言叫丫頭回房去取他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我有件禮物,想送給少帥。”
  
  沒過一會,枝兒親自捧著一個雕刻著花紋的木頭盒子和兩個厚厚的信封走了進來,李謹言親自將木盒和信封交給樓逍:“少帥,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樓逍點點頭,將信封和木盒收好,李謹言和李慶昌兄弟一直將他送出了李家大門。副官拉過戰馬,樓少帥系好斗篷,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用馬鞭挑起了李謹言的下巴:“下月初八,等著我!”
  
  話落,調轉馬頭,馬靴上的馬刺向內一磕,黑色的駿馬嘶鳴,十幾個彪悍的騎士,如來時一般,沒入了風雪之中,視線中,只餘下翻飛的黑色斗篷,和偶爾窺得的一縷鮮紅。
  
  樓逍回到大帥府,樓夫人和樓大帥正等著他。
  
  “逍兒,聘禮送到了?”樓夫人見樓逍進來,忙開口問道:“一切都順利吧?”
  
  “恩。”
  
  “你走了我才知道,你怎麼把前些日子獵的那頭老虎也送去了?這不是胡鬧嗎!”
  
  “恩。”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恩。”
  
  樓夫人無奈的撫額,“算了,我不和你說。金鈴,去把季副官叫來。”
  
  “哎。”
  
  季副官蒙夫人召見,立刻趕來,得知樓夫人是想知道少帥在李家的情形,忙巨細靡遺的一一道來。當得知李謹言還送了樓逍一份禮物時,樓夫人倏地看向樓逍,樓大帥也好奇的問道:“兒子,你媳婦送了什麼給你?”
  
  樓逍皺了皺眉,把李謹言送他的盒子和信封拿了出來。樓夫人的目光落在雕刻精美的盒子上,怎麼看,都覺得這不像是會送給一個軍人的東西。
  
  樓逍知道樓夫人不一探究竟是不會甘休的,乾脆當著樓夫人和樓大帥的面,打開了盒子,頓時,樓大帥一家三口都愣住了。
  
  盒子裡,是兩朵雕工精美的香皂花,旁邊,還放著兩塊方形的,和花朵同色的香皂,靠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清香的味道。和洋行裡賣的香皂,無論是樣子,還是香味,都有很大不同。不說洋貨,天津造胰廠生產的肥皂和香皂樓夫人也見過,和這個更是沒法比。
  
  樓夫人指著盒子裡的香皂花,“逍兒,你確定媳婦是送給你的?不是送給娘的嗎?”
  
  樓逍放在膝上的手指動了動,隨即拆開了李謹言給他的信封,看過後,遞給了樓大帥。樓大帥詫異的看了樓逍一眼,“給我?”
  
  樓少帥點點頭。
  
  樓大帥遲疑的接過去,看了一會,猛地一拍大腿,“妙啊!”
  
  原來,李謹言在信中不只寫了幾種香皂的配方,列出了機器製作和手工製作各自的優缺點,同時附上了一份制皂廠從建設到投產,再到後期經營的具體計畫。
  
  國內目前的制皂行業不說一片空白,卻也是起步沒幾年。最大的廠子是在天津,由宋氏創建,上海也開了一家,但無論規模和工藝,都無法和天津造胰廠相比。何況,按照李謹言的計畫,他的目標不只是盯准了國內市場,更多的,是向國外銷售。
  
  洋布能擊垮國內的土布,憑什麼本土產品就不能把洋貨擠出去,再去佔領洋人的市場?前世可滿世界都是madeinchina!
  
  李謹言覺得,如果三年後的一戰不出意外,有了樓大帥這些軍閥的支持,民族工業的春天,未必不能走得更遠。
  
  當然,目前這些還只是設想。但是,無論如何,李謹言都想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什麼,哪怕他的力量微小,哪怕他做出的努力相對於整個時代來說都是微乎其微,他也不會放棄!
  
  樓大帥仔細讀完了李謹言的計畫書,以及他附在計畫書後的一段話,哈哈笑了兩聲,“媽了個巴子的,混小子,你這媳婦可不一般啊!”
  
  樓逍看著樓大帥,不發一語。
  
  “你老子我算是服了,咱樓家,這是捧回個金娃娃啊!”樓大帥咂摸了兩下,“要不,你也別歇著了,帶上人,現在就去把媳婦給抬回來。這早點把人抬回來,早點安心不是?”
  
  樓夫人正用手絹托起香皂花,愛不釋手,聽到樓大帥又開始不著調的攛掇兒子,目光一厲:“大帥!”
  
  樓大帥訕笑兩聲“夫人息怒,我這不是,隨口開個玩笑嗎?”
  
  “開玩笑也不行!”樓夫人正襟危坐:“沒有做公公的這麼三番兩次調侃兒子媳婦的。”
  
  “哎,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
  
  樓大帥見樓夫人怒了,著急的給樓少帥使了個眼色,沒成想兒子卻壓根沒看他,只是拿著李謹言的計畫書,看著白紙上工整的,卻帶著鋒銳的筆跡,漸漸出神了。
  
  此刻的李謹言,並不知道樓少帥在想什麼,他正對著被抬回二房的聘禮發愁,準確點說,是對著聘禮中的那頭東北虎發愁。
  
  籠子裡的百獸之王已經醒了,暴躁的在籠子裡踱著步子。樓逍留了兩個大兵給李謹言,想也知道,是幫他照顧這頭老虎的。
  
  李三少很沒有形象的蹲在籠子跟前,指著籠子裡正走來走去的老虎,問一旁的兵哥:“它這是怎麼了?”
  
  “餓了。”
  
  樓少帥帶出來的兵,果然很有少帥風範,言簡意賅,一個字都不多說。
  
  李謹言站起身,去廚房找來了一條豬腿,豬腿出現的那一刻,籠子裡的老虎雙眼發出了明晃晃的綠光。
  
  李謹言扛著豬腿,忍不住倒退一步,一個兵哥上前接過李謹言手裡的豬腿,三兩下爬到了籠子上,掀開頂端的的蓋子,從上邊把豬腿扔了下去。
  
  百獸之王有豬腿吃,不焦躁了。李謹言看看老虎,又看看籠子邊的兵哥,豎起了大拇指,“厲害。”
  
  兵哥搖頭:“少帥更厲害!”
  
  李謹言:“……”
  
  兵哥,你可真耿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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