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战优胜派对将与综合优胜派对一并举行。
作为替补出赛,拿下比赛冠军和新人战优胜的三人,由于在决赛中受到很大的肉体创伤,眼下并不是尽情狂欢的时候。尽管也有这层考虑,但更大的理由则是,由于关系到综合优胜,为了给明天的幻影击球做准备,而根本顾及不到这些。
由于一高新人战获胜,将一高与三高间的比分差距,进一步拉开了。
分值差有一百四十分。
明天的幻影击球分值为,第一名五十分,第二名三十分,第三名二十分,第四名十分。
明天预赛,最后一天决赛的石碑代码,分值则为:第一名代表队一百分,第二名代表队六十分,第三名代表队四十分。
根据明天的幻影击球成绩,也许不用等到最后一天,就能拿下一高的综合胜利。
选手与技师在为服饰(石碑代码参赛选手的防护服)和CAD忙得不可开交,手边没事的成员,也以各种形式为他们提供协助。
鼓膜破裂的右耳,达也刻意不去“修复”,而是在医务室接受了常规魔法治疗。之后,再发动自我修复术式使之痊愈,套上医疗用耳套加以隐藏。如今他和深雪正在为明天,一对一地做着准备。
小队的成员,尤其是高年级生,全然不知他已痊愈,还在为他的右耳担心,这尽管让达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他却有着不得不隐瞒的理由。盛夏中必须忍受耳朵上套着闷热的耳套,以此为代价,决定闭上眼无视这仅存的一点良心。——尽管心里明白,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代价。
只不过,尽管说“忙得不可开交”,却没有像前一天那样弄得手忙脚乱。
不,或许该说完全没有。
在昨晚,突然之间必须从空白状态完成二人——包括自己的,就是三人——的CAD那样的忙乱,属于很少见的例外情况。
尽管深雪从新人战转战正式赛,但出赛幻影击球原本就是既定事项,为此所做的准备也一直毫无纰漏地进行着。即便被计划外的其他事妨碍一天,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不要勉强,歇一歇吧,达也君。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够难为你了。”
“深雪同学,你也休息一下吧。你要是也这么卖力,伤员就永远停不下来了。”
达也妥善完成了CAD的全面检查。面对包括深雪在内的他俩,真由美和铃音一副半是驱逐的样子,给今天的活动打上了休止符。
◇ ◇ ◇
然而,另一处,在这相同的夜晚,有一群被逼得走投无路、难以入眠的人。
“事到如今,第一高校的优胜几乎确定无疑了……”
“胡扯!你是想放弃吗?那就等于坐以待毙!”
“要是让一高就这么赢了,我们输掉的就会超过一亿元。是美元!”
“如此巨大的损失,是不会让我们死得轻松的!总部原本就对此次计划没兴趣,因为一旦失败,损失的金额就会过大,是我们硬要让这个计划通过。这下,运气好的变成‘活死人(Generator)’,没有资质的就会作为‘增幅器(Booster)’被组织榨干,直到死为止。”
围坐在桌边的男人们,用毛骨悚然的视线,依次打量着站在房间四角,呆立不动的四个男人。
“如果没有这个计划,虽说完不成这期的定额……看来有些过于蛮干了啊!”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这样的话,必须不择手段了!”
“说得对!一开始为了让优胜候补输掉比赛,就已经费了不少力气。事到如今,动用些粗暴的手段,没有什么理由好犹豫的。就算引起顾客的怀疑,只要不留下证据,到时候怎么说都行。这个时候,做就要做绝!”
“向协助者派去使者。明天的幻影击球,就让一高的选手全部中途弃权——强行地!”
“运气好的话还不至于死。不然的话,就只能算她们没运气了。”
孕育着疯狂的抿嘴而笑,成为了彼此意见相同的标志。
◇ ◇ ◇
大会第九天。到前一天为止的好天气骤变,仿佛马上就要下雨似地覆盖着厚厚的云层。这是个昏暗的阴天。
只不过,没有刺眼的阳光,拂晓已经过了很久,却仍然显得阴暗的天空,这些对于幻影击球来说,却是难得的有利条件。对于在这项竞技中出场的深雪她们而言,毋宁说是个“好天气”。
“虽说对于幻影击球是个比赛的好天……但总觉得,看似风波的前兆。”
听见仰视天空的达也自言自语般的嘟哝,深雪皱起了眉头。
“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因为不清楚目的何在啊……既没有会发生什么的确证,也不能保证什么也不发生。但是嘛,深雪不必担心啦。无论发生什么事,唯有你,我会守护到底。”
达也的话中完全没有多余的意思。
对达也来说,只要保护好深雪就行。
如果要对真心话追究到底的话,即使其他选手付出牺牲,也和自己无关,达也是这样想的。
但——对于没有人在场耳闻目睹两人的谈话这件事,达也或许该感谢老天。
假如有第三者在场的话……如果有人看见,仍旧仰视着天空的达也身旁,在他的视野外羞涩地垂着头,流露出无上幸福的微笑靠近过来的深雪,或许会以“烦恼杀手”这种世间奇妙的罪名告发他们兄妹,也说不定。
◇ ◇ ◇
深雪的出场安排在第二场比赛。
其实在有着充足休息时间的第一场是最好的。但达也回过头一想,凡事都不会尽如人意,仅仅没有排在第三场就算不错了。
两人决定在竞技场一侧的工作人员看台,观看第一场比赛。
虽说从第一场比赛结束到第二场开始,当中有着四十五分钟的间歇,但每次从观众席移动到竞技场,时间太过可惜。
看来其他学校的选手,果然也是这么想的,都齐集于竞技场的一侧。
“小早川前辈还真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呢!”
深雪如此评价,站在湖面中突起的圆柱上,等待开始信号的前辈选手。
在达也看来,也是如此。
尽管摩利曾抱怨过,小早川是个心情不定的人。然而一想到,说不定可以借自己的手敲定综合优胜,想让她放松大意,恐怕才是难事吧。
尽管输赢是对方的事,但照目前的情形看没问题吧,达也心想。
在观众、相关人员、队友的注视下,开始的铃声响起了。
第一局尽管成了眼花缭乱的名次争夺战,但小早川还是以微弱的差距保持着领先。
忘我屏住呼吸的艾丽卡,总算松了口气,转而想跟邻座的美月攀谈——却对友人不同寻常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美月……摘下眼镜不要紧吗?”
患有灵子放射光过敏症的魔法师,戴有施加了灵光遮蔽效果的眼镜,是为了防止受活化的灵子影响,被卷入覆盖现场的激烈情感中。眼下的情况是,在大批观众的亢奋情绪中摘下眼镜,理应会对精神带来巨大的负担。
“说实话……有些难受呢。”
艾丽卡觉察到,美月握着眼镜、放在腿上的双手,时不时会微微地震颤。
“但,总是在自己的力量面前逃避也不是办法。”
“……我认为,美月并没有逃避。”
她入学魔法科高中的理由,艾丽卡听过不止一次了。
当然,主要的理由是,为了能够利用魔法素质这种稀有的才能,具体说来,是为了能考入魔法大学成为魔工师。
但与此同时,也希望能够学习并掌握,如何控制看得太多的“眼睛”。在二科生被许可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接受指导。
尽管不成熟,但因为正视自己的“力量”,所以并不算是逃避。而正是由于不成熟,所以才须借助道具,艾丽卡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正因为如此吧。
“我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掌握技术不可能一步登天,尽管我不会这么说,但这么做往往会把身体搞垮。美月的话,很可能造成更加不可挽回的结果啊!”
所以才用了有些严厉的说法。
“嗯……可是,在必须看的时候,却从看得见的东西那里错开视线,我觉得终究还是不对的……”
即便如此,美月仍旧将眼镜置于腿上。
“渡边前辈受伤那时,要是我能好好地看着,也许可以对达也同学他们有所帮助。”
“……所以这次,为了防备发生什么意外,你打算就这样监视着?”
“嗯,知道吗……我觉得深雪应该没问题。那是因为,要是深雪身上发生什么,绝对逃不过达也同学的法眼。但今天其他的选手,他却顾不过来。况且昨天他那么辛苦。而且如果……”
“其他选手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达也君绝不会装作充耳不闻吗。也许是这样的吧……看起来冰冷的样子,却意外的是个老好人。”
“达也同学是个为同伴着想的非常温暖的人啦……!”
“是是,知道了啦!”
(若不是对“同伴”,就感觉他是个什么冷酷决绝的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呢。)
后半句的心里话也只是停留在心中。艾丽卡双手合十,抚慰着稍稍有些怄气的美月。
听着二人谈话的幹比古,从坐在美月另一边的座位上插嘴道。
“我明白艾丽卡担心柴田同学,如果和达也想的一样,妨碍活动中使用了精灵魔法的话,柴田同学的‘眼睛’就毋庸置疑是最可靠的。姑且在我们周围织起了缓和灵子放射光刺激的结界,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听出幹比古话中藏着不寻常的热情(艾丽卡是这么觉得的),艾丽卡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嗯~……?原来小幹会保护好美月的啊?
那美月要是出了什么事,小幹你可要负责哦?
当然是男孩子对女孩子所要负的那种责任哦?”
“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红着脸反驳的幹比古,连平时对昵称的抗议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到美月,则是一副脸上泛起红云,连抗议都做不出来的样子。
“……你还真是坏心眼的女人呐!”
而说到艾丽卡,对于另一边座位上传来的,夹杂着叹息的责难,则如同耳边风一般不予理睬。
被无视了的雷欧,和佯装不知的艾丽卡之间,继续着平日里那种热闹的对口相声。就在此时,第二局开始的铃声奏响。
二人一副“不满足”的样子,一边用表情对侃,同时为了不妨碍到选手和其他观众,而闭上了嘴。
接着,第二局开始还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
朝着绿色的光球,小早川与另一人同时起跳。
到达优先圈内的,遗憾的是,对手要早了些许。
小早川使用了停止跳跃趋势的魔法。
她的身体静止在了空中。
接着,试图编组返回原来落脚点的魔法,然而察觉到落脚点正被别的选手所使用。
她不慌不忙,选择了最近的空落脚点,切换到在那里着陆的魔法式。
这是无视重力,径直倾斜着,稳稳地在空中滑翔的移动魔法。
然而,她那理应倾斜降落的身体——却被重力吸引,垂直地落了下去。
从观众席也能清楚辨别,朝正下方坠落的感觉让小早川的表情开始抽搐。
惊愕。
恐慌。
恐惧。
理应支撑她身体的魔法并没有发动。
至今为止,魔法支持着她的人生,而如今却遭到这魔法的突然背叛。她连挣扎也忘却了,径直落向湖面。
虽说是水面,却有十米之高。
摔得不好,也可能造成致命伤。
而小早川看似并没有采取任何下落的准备姿势。
但幸好,这是考虑到两重、三重安全性的体育竞技。对于选手失去魔法的控制而落下这种事态,当然预备有应急措施。
监场的大会工作人员放出了减速魔法。
小早川从开始下落,到大会工作人员的魔法接住她的身体为止,实际上一秒都不到吧。
然而,距离水面的高度仅剩下不到一半。
这对于打垮她的内心来说,已是充足的时间,十足的距离了。
达也以怜悯的眼神目送着昏迷不醒,用担架抬走的学姐。
学习魔法的少男少女丧失魔法的原因中,占比重最大的理由是,因魔法使用失败而造成的危险体验,以及因此产生的,对魔法的不信任感。
魔法是虚造世界的力量。
魔法本身越出世界的真理之外,是虚幻的力量。
即便如此,如果像达也一样,能用“眼睛”看见魔法的话,就能相信这即使虚幻却又真实存在着的力量。
然而,对于多数魔法师(的幼苗或雏鸟)而言,魔法是看不见的,虚无缥缈的存在。即使能看见想子,也无法看见魔法经由何种构造而运作。除了理论以外,一无所知。
——自己使用的魔法,真的是自己的力量吗——
这番疑问,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几乎所有的魔法师,任谁都会产生过。不,是疑虑。而当本应发动的魔法却并未显现效果,直面理应通过魔法避开的危险时,这种疑虑就可能转变为确信。
——果然,魔法是不存在的——
这番确信。
被这种确信附体的魔法师,将再也无法运用魔法。
魔法就是建立在如此脆弱易碎,精神的微妙天平之上的存在。
(……小早川前辈,或许已经废了吧。)
仿佛鼓励脸色惨白的深雪一般,达也将她的肩膀搂在怀里,心中如此呢喃道。
在被重力束缚的瞬间,在自觉到这个的瞬间,小早川的表情涂满了恐惧。
是别人。即便如此划清界限,失去了宝贵的才能,终究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凄凉。
仿佛截断他的感伤一般,胸前口袋中的通信终端振动了起来。
身体紧贴在一起的深雪,诧异地仰视着达也。他打开折叠式语音通信装置,举到了耳边。
“达也,我幹比古,现在,方便说话吗?”
“……啊,没问题。”
即便通过功能灯,确认了语音通信装置的声波干扰消音功能开始运作,达也依旧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关于刚才的事故,很遗憾我没能分辨出术法的迹象。”
“是吗……”
“抱歉,让你失望了……”
“别这么说,我也同样没能捕捉到。”
“可是,柴田同学有话和达也说。”
“美月她?难道说,摘下了眼镜?”
达也的语气中,夹杂着并非演技的惊讶。
但,幹比古并未直接作答,
“达也同学,我是美月。”
通话人已经交接了。
“美月,看到什么了吗?”
你没事吧?这句话同样堵在达也的喉咙里。
但达也却觉得,这是对美月一番心意的践踏。
作为魔法相关者,她凭借自己的意志,运用了自己的“视力”。
那么,询问其使用魔法的成果,便是同样生存于魔法世界的自己应该做出的回应,达也心想。
“是的,那个……在小早川前辈的右臂……也许是戴着的CAD周围,看见有光,不,像是‘精灵’噼啪地爆裂开来一样。”
“是吗……看见了啊。那么,那‘精灵’爆散开来了?”
“呃……是的,是那样的感觉。就像非常老旧的电器,噼啪地火星四溅,那种感觉……”
“是吗。原来如此,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达也朦胧地意识到了“敌人”所设下的机关。
“那个,达也同学……?”
他点头的样子,通过语音通话能辨别出来吗。
尽管有些畏畏缩缩,但饱含了些许期待的(美月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流传了过来。
“干得好,美月。刚才的情报很有用!”
“谢谢,过奖了!”
抢在美月想问想听的事之前,达也作了回答。之后,传回了美月那紧张急促的声音。
◇ ◇ ◇
第一场比赛,第一高中的成绩很遗憾,是中途弃权。
达也离开被沉闷气氛包围的一高帐篷,奔赴进行CAD检查的大会委员帐篷。
把深雪留在了选手休息室——即便是在帐篷中,姑且还算是间“房间”。
仅从目前的做法来看,不认为会两场比赛接连出手,也并非对选手施加直接的暴力手段。而另一方面,比赛前选手理应将注意力集中在比赛上,而不应被机械检查等等琐事烦扰。达也是这样劝阻同伴的。
CAD例行检查是最近几天里反复进行了多次的手续,本应平安无事地进行,平安无事地完成。但是,他这番乐观的预料,在对CAD插上检查装置的瞬间,便从他脑中蒸发殆尽。
那完全是一时的冲动行为。
工作人员接过他手中的CAD,安装在检验机上,开始操作控制界面时,
感知到异常,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
他的手已经,
将委员会工作人员从桌子的另一侧揪了出来,摔打在地。
惨叫声骤起。
紧接着,怒吼声——正确地说,是发出怒吼的警卫——赶了过来。
但,那种声音即便传入他的耳中,也无法阻止他的意图。
毫不留情释放出的杀气,吓阻了脚步声,将喧嚣重新涂抹成寂静。
那是他唯一残留着的“认真”的(情感)表露。
“……还真被小瞧了哪!”
发出痛苦的呻吟,是由于按压在胸口上的膝盖,增大了压力之后所造成的生理反应吧。
被摔打在地,痛苦呻吟着的工作人员,面对达也释放出的鬼神气焰,张着嘴,连牙齿打颤都做不到,只是嘴角和脸颊一味地痉挛。
“敢对深雪的随身之物动手脚,你们以为我会注意不到吗?”
即便听他这么说,但对不了解他家族情况的第三者而言,根本不可能明白。
然而同时,尽管一无所知,但谁也不可能不领会到——
对他那流露出的,不祥的微笑。
单方面遭受暴行的这个工作人员,触碰了绝对不可触碰之物——龙之逆鳞。(译者: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无视那些包围着自己的众人,达也对摁倒在地的检查负责人员冷冷地问道。
“使用检查装置往深雪的CAD里混入了什么?不可能是普通的病毒!”
工作人员的脸上抽搐地比之前都要厉害。那种恐惧与绝望,绝非单单和死神照面的人所拥有的表情。那是在地府的阎王面前,被揭露罪行的犯人的表情。
“原来如此,用这个方法便可以对CAD的软件层面做手脚了。因为符合大会规定的CAD,不可能拒绝检查装置的接入访问。”
在跑来企图制伏达也的一干警卫中,站在离达也最近的那个,听见他自言自语般的话后,屏住了呼吸。看着被达也按住的负责CAD检查的男人,警卫的眼神从看着受害者的目光,渐渐变为看着嫌疑人的视线。
“但这届大会,至今为止的事故不可能全是你一个人搞的鬼?”
在达也膝下,男人的眼角渗出泪水,几次孱弱地摇着头。
“是吗?不肯说吗?”
达也仿佛在男人面前夸示般,右手的手指笔直地并拢,做出手刀状。
指尖仿佛蛇的镰刀首一般朝向男人。
达也的右手,朝按倒在地的男人的咽喉,缓缓地逼近。
看着这番场景的众人,无法移开视线,不知为何,都想象着同一件事。
想象着相同的景象。
这个少年的手指,会轻松刺破这个可怜罪人的颈部皮肤,剜出咽喉,在血泊之中执行着残忍的审判吧……
“怎么回事哪?”
然而,这个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却因老人平静的声音而得以解脱。
既无压迫感,又无威严,如沐春风般的声音所蕴含的波动,将蹂躏现场的杀气柔和地吞没,中和了。
“——九岛阁下!”
附体的邪魔被驱散了一般,达也收起了鬼神气焰,放开手,退开膝下,站起后朝九岛老人行了一礼。
“非常抱歉。让您见到难看的样子了。”
“你是——第一高中的司波君吧。昨天的比赛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知到达也平息了鬼神气焰之后,有人看上去试图逮捕搞得一片狼藉的他,但被那个听见了达也的话,站在最前排的同僚制止了。
“因为发生了针对本校选手使用的CAD进行的不正当作业,正想对制伏的犯人盘问其幕后关系。”
“是吗。”
被他的鬼神气焰,被他的杀气镇住的在场众人,谁都听得出这是句谎言。
仅仅盘问根本不能了结。
但九岛老人却并未就他释放的鬼神气焰有所追究,而是对达也的话点了点头。
“被做手脚的CAD是这件吧。”
“是的。”
曾经被誉为“最杰出且最巧”的老魔法师,将CAD从检查器械上卸下,拿到眼前凝视着,频繁地点着头。
“……的确,有异物混入哪。这个是,有印象。当我还是现役的那会儿,这是在东海群岛部战区,广东军的魔法师所使用的电子金蚕。”
说着,朝躺在地上站不起身的男人投去了冰冷的视线。
呜地一声寒鸣,男人瘫倒着朝后退却。
“电子金蚕通过有线回路侵入电子器械,是使精密技术武器失效的SB魔法。”
所谓SB魔法是指,以包含“精灵”的自律性非物质存在(Spiritual Being)为媒介的魔法的总称。九岛老人唤醒自己的记忆,用种眷念般的口吻讲述着此魔法的真面目。
“它并非篡改程序本身,而是为了拥有干涉输出的电子信号而对其进行篡改的特性,无关OS的种类或反病毒程序的有无,使电子器械运转失常的延迟发动术式。我军在判明电子金蚕的真面目之前,一直被它折磨得够呛……你知道电子金蚕的情况吗?”
“不。”
面对九岛老人的询问,达也没有伴随任何举动,而是保持着“稍息”的姿势,仅以言语作答。
“电子金蚕这个词还是头一次听说。但立刻就察觉到了类似病毒的什么,侵入了我编制的系统领域中。”
“是吗。”
听了达也的话,九岛老人露出愉快的笑容。
然而视线转向受到揭发的检查人员时,那种笑容,则一变而为身经百战的魔法师,在蔑视敌人时浮现出的笑。
“那么,你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电子金蚕术式的呢……?”
发出惊叫的间谍,企图爬行着逃离现场,却被本想逮捕达也而围拢过来的警卫制伏。
“那么,司波君。你也差不多该回竞技场去了。CAD就使用备用品好了。发生了这种事,也没有必要再次进行检查。话说,大会委员长?”
面对突如其来的传唤,随从在身后的老人——话虽如此,却要比九岛老人年纪小一轮以上——匆忙点了点头。
“管理人员中竟混入如此行不当之事的宵小,这是前所未有的丑闻。事后我要好好听听你的解释。”
大会委员长的脸仿佛当场晕厥似的,即便如此,总算以肯定的回复应承了下来。九岛老人则从他以及那班随行人员转回眼来,再次以愉快的眼神看向达也。
“司波达也君,早晚也想和你谈谈。”
“是,如果有机会的话——”
“嗯,那就让我期待这个‘机会’吧。”
这次便是达也和九岛烈最初的直接遭遇。
◇ ◇ ◇
刚回到第一高中所在的大本营帐篷,达也就敏锐地觉察到,投向自己的视线中所包含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变化。
——或者,应该说是“恢复原状”吧。
之所以微妙,正是因为想掩饰却掩饰不住。对于另眼相看感到内疚,却又不得已而为之的内心的动摇。
达也绝非愚钝之人。
只是情感上有着偏颇畸形而已,而其所偏重的部分,毋宁说极其敏锐。
感觉迟钝的是,对于好意。
而对于恶意,却异常敏锐。
当下,向他投来的眼神,对他来说再熟识不过了。对来路不明的异端存在投来的困惑、恐惧,以及避忌。
“哥哥大人……”
而其中仅有,仅仅有一位对他毫无避忌的少女,面带愁容、声音沉郁地迎向了他。
“抱歉,让你担心了。”
而只有那唯一的眼神,才让他的内心隐隐作痛。
“怎么会!哥哥大人是为了我才发怒的不是吗?”
奋力摇头的同时,梳到一半的头发稍稍有些散开。
“好快啊。事情已经听说了吗?”
达也捋开零落的散发,轻抚着妹妹的脑袋。深雪则害羞地垂着头,即便如此,还是好好地回答了哥哥的提问。
“不。那是因为,哥哥认真的愤怒,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我……”
好好地回答,却也渐渐变为了呜咽。达也用手抚摸着妹妹的脸颊,静静地仰面抬头。
“……是啊。只有为了你,我才能真正地愤怒。
但是啊,深雪。哥哥为了妹妹发怒,那是理所应当的。
而那也是我心中,唯一还残存着的‘理所当然’。
所以啊,深雪,你不用为此感到伤心。”
达也松开的右手取出手帕,轻轻拂拭着妹妹泪眼惺忪的眼角。
“况且……难得这么漂亮的妆,被眼泪弄花了岂不可惜?今天可是你登上华丽舞台的重要日子。”
“别这么说……哥哥大人真是的。出场比赛的也不是我一个。这可叫作偏袒近亲哦!”
尽管带点苦笑,即便如此,深雪的笑脸也比任何人都要灿烂。
至少达也是这么看的。
对于妹妹恢复了笑容,达也感到安心和满足,将贴着妹妹脸颊的手,顺势挪到她肩上,一起朝里面走去。他往帐篷方向抬起脸,感受到环绕着他的视线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并且这次是朝着奇妙的方向发生了变化。
从屏息藏在暗地里偷偷窥视的视线,
到厌腻却又没办法无视的不冷不热的眼神。
“哎呀,达也君。”
即便此时,就仿佛是在说,学生会长是学生们的代言人一样,真由美用格外冷淡的视线和寒气逼人的声音迎接了达也。
“听大会总部说‘贵校的学生突然之间施暴逞凶’的时候还在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是有个恋妹的哥哥,因为有人企图对心爱的心爱的宝贝妹妹出手,而大发雷霆的事情呢!”
尽管是个极不情愿听到说法,但宛如台风近在眼前一般,身处被潮湿的冷风迎面狂吹之中,觉悟到兵力处于压倒性劣势的达也,只好无奈地选择了战略性撤退。
亦即,只好灰溜溜地逃进分配给技师的工作间。
就这样,达也总算避免了在一高被孤立忌讳的局面,但这究竟是否出于他的本意……就算询问他本人,一定也是一百个不知道。
◇ ◇ ◇
黎明前就阴沉沉的天空,直到第二场比赛开始的九点半,一点儿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今天真是个好天呢……可以的话,希望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夜里。”
“傍晚也许会放晴哦。”
“虽然星光也相当碍事……好吧,总比下雨要强些。”
通过预赛晋级夜晚的决赛,兄妹的对话仿佛完全以此为前提一般。然而,坐在附近椅子上的梓,对此却并不感到“漫不经心”。
一般而言,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实力差距,远比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来得大。这是由于魔法的专业教育是从高中课程开始正规化的缘故。
因此,即使没有新人战,一年级生能在正式赛中参赛的情况,恐怕也微乎其微。一般来说,大会期间突然从新人战替换到正式赛,且不说排名前位晋级,仅仅通过预赛就已困难重重。
然而——
(这样的常识对深雪同学恐怕行不通吧……再加上还有司波君在。)
如果除去性格中的柔弱,梓在同龄的少男少女中,毫无疑问是可以排入顶级层次的魔法师(的雏鸟)。仅凭如此柔弱的性格却仍被选为第一高中学生会干部,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反证了她的能力。
在这样的梓看来,深雪当真拥有争夺优胜的实力。
光是妹妹就已经拥有那般出类拔萃的实力了,再外加那个哥哥的全力支持。
就连头号冠军候补的摩利,即便以万全的状态出赛,恐怕也难以取胜。
尽管梓在心中做着这番局外人似的评论,但实际上,她也担任第三场比赛的负责技师,之所以早早到场,是为了对CAD做最终系统检测。
正式赛的石碑代码和幻影击球是九校战中,男女组别各自的最终竞技项目,每个学校的成员此时都在全速运转中。
第一高中是以一名选手配备一名技师的体制,应对两项竞技比赛。
同样身为技师,达也是梓的竞争对手,这么说或许更为正确一些。
但——在开始之前,先不论输赢,梓就连竞争的意识也荡然无存了。
先前的事件。
大会总部发来通知说,达也对工作人员施以暴行。当得知此事时,比起惊讶,反而觉得“害怕”。
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在心中的某处径自认同——“如果是他的话”。
尽管还没有多么长久深厚的交往,但梓觉得“他绝非那种毫无理由乱施暴力的男孩子”。然而同时也认为,对他来说,如果有理由,便会毫不犹豫诉诸暴力吧。
而这种对诉诸暴力毫无犹豫的心,令梓感到毛骨悚然。
魔法作为军事目的而开发,至今仍然充作军事力量、威慑力量,在魔法的用途中占据很大的比重。这一点,梓当然也明白。但无论军事力量还是治安力量,那是组成行政体系的“暴力”。如欲行使这种“暴力”,则须由决策者、命令者、执行者、监督者等各类人等分担责任。
但他却必定是自己决定,执行,承担责任。
恐怕,就算连对方的死——即便造成杀人的结果,也在所不惜。
对那颗钢铁般冰冷的心感到毛骨悚然。
转变为惊讶之情,则是听他亲口道出了详细的原委以后。
发现对CAD实施不正当改造的现场,并当场制伏的情况说明。
担当小早川的技术人员,叫平河的三年级生那哭泣般扭曲的表情,仍深深烙印在梓的眼中。后悔莫及之情,很容易想象得出来,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自己没能辨别出CAD被人做了手脚。选手因为这个缘故而发生事故,结果导致尤为优秀的一位同学也许永远丧失能力,一蹶不振。相比之下,他却……如果换作自己站在平河的立场上,说不定会当场逃离,跑回宾馆的房间,独自一个人哭泣吧,梓心想。
达也是二科生,同时也是“劣等生”,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他的技能成绩,属于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水平。
开学之后的能力测试中,不及格的学生每年都在五人以下,因而他的成绩比起“不好”,即便被评价为“很糟糕”,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然而现实却是——并非考试这种人为状态下的“实力”,而从魔法师直面现实中各种情况的应对能力来看,那种评价简直完全颠倒。
无论是开发、分析、调整作业,以及,战斗。
他的实力都是“超”一流的。
并非仅仅截取出魔法的能力给予评价,而是对综合运用魔法进行评价的话,可以说他才是位于金字塔顶尖的“优等生”。
那么——
(我们的“成绩”……“一科生”,又是什么?区别“一科生”和“二科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九校战中,近距离地观察了达也之后,梓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
那是迷茫。
是对至今为止理所当然,从未抱有过怀疑的价值观,顷刻之间变得含糊而不可靠感到的不安。
梓未曾抱有,以身为“花冠(Bloom)”而自豪,将二科生藐视为“杂草(Weed)”那种矫揉造作的精英意识。
至少并未意识到。
但即便如此——自己有着优秀的魔法技能,因而自己是个优秀的魔法科高中生——自己也并非与这样的“自负”无缘。
作为仍身处浓雾之中的魔法师而言,对于自己魔法技能的自信,依旧是给予自己勇气,开拓作为魔工师的未来的,重要的伙伴。即便梓本身并未意识到这点,作为魔法师的自信却在背后支持着她,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那其实并不局限于魔法。对年轻人而言,谁都憧憬着“未来”或“将来”,抱有期待的同时怀揣着巨大的不安,正因为立身处世的“经验”或“业绩”的不足,从而不得不依赖于“自负”或“自信”。
那种(“自负”或“自信”)对梓而言,对像她这样“魔法科高中的优等生”而言,正是来源于“魔法”。更准确地说,“魔法的成绩”孕育了自负,创造了自信。
然而,在面对达也时,那种自负也好,自信也好,渐渐变成了毫无根据的浮萍。
考试成绩分明是自己一年级那时更优秀,然而无论是作为实战魔法师,魔工技师,还是魔法研究者,都丝毫没有赢得过的感觉。即便自己所拥有的稀有技能,那是自己暗地里觉得,连面对真由美或摩利都不会输的特殊魔法,但在达也的面前,这却显得毫无意义。
但即便如此,梓觉得自己也不必为这种自卑感而烦恼。
她至少九成以上确信,达也就是那个“他”。
——以“他”为对手,比不上那是理所当然的。
——以“他”为对手,感到自卑才是狂妄愚蠢的。
梓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但是大家还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才会格外意识到,
格外感受到。
和他一样的一年级生,则更甚。
比二科生逊色,作为一科生的自己——自己的“成绩”究竟是什么?
“阿酱,最好别想太多了哟!”
梓被冷不防地从背后打了招呼,仿佛跳起似地回过头来。真由美面露苦笑地看着她。
“那个啊,是·特·别·的。”
称呼学弟为“那个”的声音,和措辞相反,显得含情脉脉。
“虽然也会有无法认同的孩子……但既然身为高中生,就必须学会,即便无法认同也要接受,是吧。二科生的魔法技能不及一科生如果是事实的话,达也君超过我们的水准同样也是事实。”
“诶?可是……”
听了意外的话,梓无语了。
的确,达也的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梓心想。——哪怕自己面对的是“他”,也难以否认多少会感到些许遗憾。
但真由美的水准却相当卓越,就算和达也比起来,梓也不觉得会逊色到哪里去。
“也并非全部都比不上啦。”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这番困惑,真由美再一次露出苦笑。
“综合魔法技能恐怕是我更胜一筹吧,即使变成魔法的相互射击,只要拉开距离,我也能占到便宜。”
轻描淡写般下着断语的真由美,表情仿佛叹息之后放松了似的。
“但是,也有毫无疑问比不上的地方。CAD相关的技术,尽管不是远远,但确实比不上。遗憾的是,关于魔法的知识也是对方占优。”
高年级颜面扫尽了呢,真由美仿佛事不关己似地补充道。
“谁都有擅长不擅长,一切的一切都要胜过对方,这种事几乎不存在啦。说达也君水准更高,是指他在魔法工学方面的知识和技术实在难以匹敌。”
仿佛窥探梓的眼眸一般,真由美重新与她视线交汇。
“取而代之,魔法技能的成绩,无论是我,还是阿酱,都要比达也君出色得多,完全没有必要感到悲观啦。魔法技能测试的内容,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考试成绩并非一个人的全部价值一样,考试成绩也是一个人的价值之一。”
梓依然无语地听着真由美的所言。
“话说,唉……”
呼,这一次真由美真切地叹了口气。
“往往深信‘自己更优秀’,就难以容忍没办法全部胜过对方呢。甚至遗忘了,实际上一科生与二科生的区别,不过只是为了获得技能授课的机会,通过技能测试的成绩而划分的而已。”
梓不知不觉间瞪大了眼睛。对真由美话中出人意料的事实感到震惊,脑中似乎变得一片空白。
说什么忘不忘,一科生和二科生的区分,原本只是作为技能授课的事,还是头一回听说。
“果然,还是制服有问题吗……最初只是单纯由于学生数增加,刺绣的修改来不及所造成的啊……”
“诶,是这样吗?”
“咦?不知道吗?”
对于初次耳闻的内幕,梓感受到与刚才不同的震动,依旧沉默无语。听着真由美“是吗,好像不怎么为人所知呢……”的嘟哝,梓只是一味地点着头。
“知不知道过去一高也是一学年百名学生?为了和国际接轨,才不得不增加魔法师的数量,因此,首先增加了一高的定额。当时的政府急于求成了吧。在新学年增加名额就好了,实际却是在年度中期开始追加招生。
然而年度中期无法一下子增加教师的数量。于是不得已想出来的办法便是,中途插班的一年级生在升班之前,集中教授理论知识,技能则放在二年级,也就是所谓的二科生制度。
然而,一旦到了二科生入学之时,学校制服的订购却发生了差错。因此作为二科生编入的一年级生,便不得不忍受没有徽章的制服。这却招来了意想不到的误会呢……二科生制度终究只不过是到升级为止的暂定措施。二科生不过是因为名额增加而后续招募的学生。而他们却在不知不觉间被视为了替补。而且,勉强的增员计划结果也无法确保相应的教师,原本不过是误会的‘替补待遇’,却受到了事后追认,也就是如今的二科生制度。
制服也是,仿佛为了粉饰这个临时抱佛脚般的事后追认,就像最初计划好的一样,被置之不顾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哦。回过头来想想,制作两种制服也真是浪费呢……反正直到缝制都是一条龙自动加工完成的,一次性制作,即便尺寸不同,但设计一样的话,价格也便宜些。”
一张开嘴便口若悬河。
那是梓听完真由美的说明后,真诚的感想。
“花冠”与“杂草”,在校内一次次招来潜藏却又深刻的对立,没想到其由来竟是如此无聊的小事。
梓心想,这番话,绝不能让深雪听到——真不知会发生什么,太可怕了。
“……这些话,对深雪同学可要保密哦?”
真由美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梓二话不说,点头答应了下来。
◇ ◇ ◇
被学生会的两位前辈当作危险人物看待,深雪对此一无所知,在等待幻影击球开始的竞技场上,心情愉悦地站立着。
那是因为九校战开幕以来,在比赛中哥哥只为自己花费时间,只关注自己,这还是头一次。
要在平时,回家以后就是实质上的二人生活。
拥有两人独处的无尽的时间。
但在九校战的宿舍,这却办不到。
绝非欲求不满日益加剧(本人是这么认为的),但由于一段时间近似压抑的状态,于是才显得格外喜悦。
在相关人员的候场包厢中,哥哥注视着自己。
只注视着自己。
总觉得,即使不借助魔法的力量,自己也能飘浮在空中的感觉。
缠绕在自己完全凸显出身体曲线的衣装上,那些赤裸裸的欲望的目光,如今也毫不在意了。不用怎么特别在意,因为除了达也的眼神以外,过滤掉其他所有的视线,一并扔进垃圾箱里。将观众视为土豆——也可以是洋葱或萝卜——对怯场的人来说,作为众所周知的模式,是种毫无效果的建议(能把人置换成土豆的粗神经,一开始就不会怯场),但对眼下的深雪来说,真真正正地觉得达也以外的所有人,与土豆毫无二致。
因为深知哥哥是个不问男女,而只对有教养者表示好感的人,所以她的站姿无懈可击。
出众的美少女表现出,宛如等待管弦之音的舞女般的身姿,不断引起观众席中青少年的悸动和喘息。仿佛这样下去,在比赛开始之前,就会有人叫来担架一般。
被观众的热情所催促,尽管这并不可能,但确实比原定时间早了数秒,比赛开始的铃声响彻全场。
深雪的身体轻盈地飞扬而起。
幻影击球的选手全都准备有两种服装。
即便在强烈的阳光下也有着清晰可见光鲜夺目色调的昼用服,
和在照明的映衬下色彩艳丽的夜用服。
哪一种都是考虑到避免选手之间的冲撞,而从经验中固定下来的不成文的规定。
缠绕着深雪的主色调是浓郁的品红色。
只要走错一步便是无可救药的粗俗色彩,但深雪穿着却给人以高贵的印象。
兼顾防紫外线的浓妆,同样丝毫无损她的品味。
窈窕的身材仍处在发展途中,但伸直的纤长手脚,和相比之下描绘出优美曲线的酥胸或细腰,没有动物般的肉感,取而代之以飘然浮泛着的花树盛开一般的色香。
没错,正是花容月貌。
谁都以不输给任何人的气势,朝着目标跃起,而其中只有一人,可以和“飘然”的形容相称。
观众的眼睛再一次盯着深雪。
如果是以演技之美作为比赛评判的标准,她便是毫无异议的第一吧。
然而不愧是正式赛,且是明星赛,九校战可不能小看。
“深雪同学竟会被人领先……”
与第一局终盘的信号一起,呼出屏住的气息,同时吐出的还有,饱含“难以置信”般感想的,美月的呢喃。
“排在第一的二高选手……即便达不到BS(Born Specialized)魔法师的程度,但看得出来,‘跳跃’的术式中有着相当特化了的魔法性能……”
“不止如此哦。通过计算跃起的轨道,巧妙地阻碍着深雪路线。与其说是‘跳跃’的专家,不如说是‘幻影击球’的专家吧?”
和美月共享着惊讶之情的同时,幹比古和艾丽卡各自陈述着自己的见解。
“那是因为二高的选手,可是与渡边前辈并列的冠军候补之故啊……”
“那样引人注目,被人盯上也无可奈何。更何况这已经关系到三年级的面子了。”
今天在普通观众席声援的穗乃香和雫,各自从不同的角度表示了赞同。
“不过,才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而最后仿佛将悲观的空气一吹而散般,雷欧做出了明朗的断言。
接下来深雪扳回一局,在第二局结束的时候排到了首位。
然而,分值相差无几。深雪仍然留有余力,而看得出对手也在为第三局的准备调整着步调。
胜败花落谁家尚未分明。
虽说使用魔法的变化组合受到限制,但在高中水准,竟有能和深雪对等地一拼高下的魔法师存在,达也对此深表惊讶。
“这个国家真是狭小而又广阔……”
在坐着调整呼吸的深雪面前,达也自顾自地嘟哝道。
他并未看着妹妹,而是将视线投向二高的包厢。
……就在此时,冷不防地被用力拉了拉袖口。
朝下看去,只见已从椅子上站起的深雪,双眸中泛着强烈的光芒,紧紧盯住达也。
“——哥哥大人,请让我使用那个可不可以?”
从她的眼神、声线,揪住他袖口的纤指中,传达出“我不想输”的意志。
并非只是漂亮、可爱的“人偶”,她那寄宿着坚强意志的表情,正是达也分外喜爱的。
嘴唇自然地绽开,眼睛惹人怜爱般眯缝着。
“……可以啊。一切都如你所愿。”
原本是作为决赛用的秘密武器。
然而,达也放弃了所有的谋划和打算,点头同意了。
“咦?深雪的法机(CAD)变了。”
看着最终局站在场上的深雪,艾丽卡最先觉察到了变化。
直到刚才,深雪都在使用平时的手机终端形态CAD,而如今右腕却戴着手镯形态的CAD。
“可是,左手似乎也拿着CAD的样子……”
幹比古以目凝望。对他的所指感到纳闷的一行人中,只有穗乃香一个,深有感慨地点着头。
“是的……深雪想早早使用那个了呢……”
“那个?”
听了雫的疑问,穗乃香以交织着憧憬和不甘心的表情回答道。
“达也同学只为深雪准备的秘计。也只有深雪才能掌握的,达也同学的秘密武器。会吓到哟……绝对!如今在场的所有人,一个也不剩!”
那究竟是什么——雫在提出疑问之前,第三局开始的铃声就已奏响。
戴在右腕上的手镯只是预备。真正的是握在左手的手机终端形态特化型CAD。
只有开和关的按键,单纯的控制界面。深雪摆在开键上的手指,随着终局开始的信号一道,迅捷地按了下去。
展开的是极小的起动式。
没有停止,没有间断,重叠反复的起动处理。
接着,深雪的身体飘然地飞舞到了空中。
二高选手遮挡住了她的去路。
从左下方交叉而来的轨迹。
由于对方的上升速度更快,这样下去深雪将撞上对方。
深雪借由加快自己的飞翔速度,回避了冲撞。
观众席变得人潮鼎沸,是在深雪消除了光球,反转身躯,静止在空中之后。
跳跃的途中再次加速的魔法力。
观众惊讶赞叹的,终究只限于魔法常识范围内显示出的力量。
然而,在空中一度静止的深雪,却并没有落回立脚点,而是紧接着朝下一个目标而去。对于映入眼帘的这一切,欢呼声顿时变为了鸦雀无声。
两个,三个,四个……
不得不往返于十米高空的其他选手,同只需水平移动即可的深雪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竞争的余地。
就在连续取得第五分的时刻,观众冻结了的声带,才开始渐渐融解。
“飞行魔法……?”
不知是谁,如此嘟哝道。
眼下就连选手们也傻眼了,目瞪口呆地仰望着上空。
这声相当于耳语的嘟哝,却在这个连起跳、着陆的脚步声都已消失,归于寂静的竞技场中,不可思议般地回荡着。
深雪挥舞着球棒的身姿,宛如战神天使一般威风凛凛,同时又不失优雅唯美。
“托拉斯·希尔巴的……?”
低声细语形成连锁反应,
“胡说,怎么可能……”
“上个月才刚刚发表的啊……”
波纹正徐徐扩散开来。
“但是那个……”
“毫无疑问,飞行魔法……”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人例外,全部投向在天空中舞蹈的这名少女。
那是在湖的上空展现着的仙女之舞。
为了取得平衡而伸展的手臂,为了变换姿势而晃动的美腿,看起来宛如与清风挽着手共舞一般。
对于实现在天空飞行这种现代魔法的革新,对于做出被称为“不可能”的奇迹般的表演,没有比这名美丽的少女更相称的了……超越了年龄,超越了性别,超越了敌我,人们陶醉般仰望着天空中舞动的少女。
他们,她们,所有人,不是被现代魔法,也不是被古式魔法,而是被名为感动的魔法所牵绊。
比赛结束的信号响起,在直到少女落回地面之前,那夺人魂魄的咒语都未曾解开。
——幻影击球预赛,第一竞技场·第二场比赛,深雪以悬殊的差距挺进了决赛。
◇ ◇ ◇
随着选手开始退场,观众才总算回过神来。
选手退场并无规定的顺序。
比赛结束时,离入口最近的选手依次退场。
降落在湖中央的深雪,是四人中的第三位。
朝着一高的后援席行了屈膝的一礼后,轻盈地腾空而起,宛如穿着溜冰鞋在冰面上滑行一般,流畅地划过空中,朝入口滑翔而去。
其优雅的举止,得到了观众爆发出的热烈鼓掌。
在观众席,四处可见慌忙操作通讯终端的身影。
由于兴奋过度而以呵斥的口吻朝着话筒唾沫横飞者有之;提高嗓门一次次重复同一句话,对线路的另一边感到头疼者有之;时而抓狂似地揪着头发,在虚拟键盘上手指狂舞者有之;在光学识别面板上一心一意运笔书写者有之……各种各样的人以形形色色的方式,试图将自己体验到的这份惊讶,传达给不在场的其他人。
其中,一个毫无表情的怪异男子,正盯着HMD(头戴式显示器)中显示的信息。而此时却几乎没有任何人留意到他的存在。
◇ ◇ ◇
“跟十七号取得了联系。第二场比赛的目标通过了预赛。”
“……是那个看破了电子金蚕的对手。算是当然的结果……但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
“不止如此。目标似乎使用了飞行魔法!”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
“这一来要是气力用尽那就谢天谢地了……会不会想得太好了?”
“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是选择手段的时候了,怎么样?”
“我赞成。死个一百人左右就足够了吧。大会本身会就此中止。”
“一旦中止,需要退还就只有最初的赌金。虽说免不了损失,但还在容许范围之内。”
“客人不会闹事吧?且不说同行,麻烦的是那些军火商。那帮家伙跟各国政府间保持着密切的往来。”
“对客人的借口怎么说都行。眼下,比起死亡商人,我们更应该忧虑组织的制裁。”
“说得对……执行仅仅交给十七号没问题吗?”
“稍微有点本事的那种程度,根本就不是‘活死人’的对手。虽然遗憾的是,没能将武器带入,但十七号是高速型。限制解除任其乱来的话,一百也好,两百也好,徒手都能宰杀。”
“没有异议吧……?那么,就解除限制。”
◇ ◇ ◇
兴奋的潮汐总算退去,为了下一场比赛而三三两两离开座位的观众中,男子摘下HMD,慢吞吞地站起。
暴露的双眼,更给人以“毫无表情”的印象。
不,这并非名为无表情的表情,莫非原本就表情缺失吗?
让人这般感受到的无生命的“表情”。
突然,男子的身体哆嗦着颤抖起来。
一瞬间发动了自我加速魔法。
在周围的魔法师察觉到魔法的气息之前,男子已经向正巧擦身而过的男性猛扑而去。
钩爪般弯曲的利指朝毫无防备的身后劈下。
——接着,这个事件在谁也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朝着看台的外面转移了舞台。
那个男子,“活死人”十七号在把握到现状之时,已经身处仅仅距离地面三米的高度。
接收到杀戮命令后最先袭击的对手,尽管背对着他,却躲过了他的攻击。即便是正面相对,原本也绝不是人类的知觉能力所能达到的反应速度。
魔法师通过自我加速魔法,可以用超越肉体力量极限的速度活动。
但魔法加速的终究只是运动速度,并非是对知觉速度——感官的生化反应速度、知觉神经的传递速度、大脑的信息处理速度这些——进行提速。
人体的知觉速度要远高于运动速度,因此以超越肉体极限的速度活动,依然能对其进行控制,但反过来,超越了知觉速度的极限,便不可能控制肉体的运动。也就是说,魔法师作为生物也有其自身的极限。用魔法自我加速,尽管没有魔法层面上的极限,但却有着知觉能力层面上的可控上限。
因而,化学性强化了知觉速度后的他的速度,应该不是普通的人类——即便掌握魔法技能,肉体却依然是普通的人类——能够应付得来的。
而实际上却是,劈下的上臂被接住,并以此为支点,借由劈下的力道,十七号的身体顺势被抛向了空中。
就像在单杠上做前滚翻一般,头往前翻转的身体,上下颠倒着飞出的瞬间,强烈的冲击袭向十七号,越过看台的栅栏,被轰飞出了场外。
刻意省略加速工序的移动魔法。
受其冲击而半失意识,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以抛物线的轨迹,从二十米的高度坠下,眼看就要撞向地面。
通常情况下不是缩成一团,便是陷入恐慌,束手无策地坠落在地,但这个男子却是“活死人”。
通过脑外科手术和使用以咒术精炼的药物,抹杀自主意识和情感,统一控制思考活动,为了剔除妨碍魔法发动的种种精神作用——俗称“杂念”——而调整的个体。
为了在实战中能够稳定运用魔法而制造的生物兵器。
改造为魔法发生道具(Generator)【1】的魔法师。
道具与恐惧、恐慌无缘。
十七号冷静地——正确说来是冷漠地发动了惯性中和魔法。
这时进行减速,由于急刹车的缘故,不可避免受到损伤。比起那个,降低惯性能够中和剧烈撞击带来的伤害,这是一瞬间完成计算的结果。
咒药的效果,不仅对自我意识、感情和知觉能力做出调整,也促进身体机能的提升。使用脚的弹力,腹肌和背肌以及双臂,完全吸收了下落所产生的冲击。
“那种情况下还能来得及,真有两下子。”
十七号双手双脚趴在地面上,抬起的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那个将自己掷飞的男人。
“什么人?……不,没必要回答。反正你也回答不了。”
独立魔装大队大尉柳连歪着嘴,露出鄙夷的笑,观察着双手双脚伏在地上的十七号。
“你那身体能力,不可能光靠魔法。强化人吗?”
看着尽管飞出观众席的栅栏,从相当于中层大楼的高度被扔下,却依旧保持战斗姿态的对手,柳以掺杂着嘲弄和感叹的口吻问道。
“说没有必要回答的可是柳君啊。而且,对方恐怕也不想被从同样高度跳下,手却连碰也没碰地面的你说三道四吧?”
十七号转过身来,动作仿佛四足肉食动物。
不知何时,就好像堵住退路一般,站在那儿的是独立魔装大队大尉真田繁留。
即便如此,如果打算逃脱,对十七号来说,恐怕也并非难事。
单纯就加速力而言,“活死人”十七号胜过独立魔装大队的二人。
然而十七号接到的指令为“屠杀观众”。对于没有想法没有感情的“活死人”来说,决定行动的只有组织的命令。
十七号服从命令,再次向身为“观众”的柳袭来。
柳在十七号扑来之前,已经伸出了右手。
尽管十七号明显速度上占优,但仍然没有选择从那手中逃遁。
十七号以重心极低的姿势冲锋,仿佛被吸引过去一般,朝着柳的手掌一头扎了过去。
柳和十七号擦身而过。
十七号没能碰到柳的身体,便被弹飞,摔回了起始地点。
“并不是指望回答才问的。自言自语而已。”
柳若无其事般回应了真田。
“就当是这样吧。不过,还真是百看不厌呢。刚才那是‘转’的应用?”
预测对手的运动矢量,以体术和魔法的联动,对其诱导、增幅或反转。那便是柳将十七号掷飞、反弹的得意技。
“说了好多次,这并非‘转’。而是‘返’。‘转’是招式,‘返’乃内功。而且和应用也稍稍不同。原本我做的不过是模仿而已。真正的‘返’用不着魔法。”
“这还真是关系到我们存在意义的话呢。小心我跟队长告状哦?”
“……无聊的话就适可而止吧,为了逮住那家伙,你也帮把手!”
“嗯……那么,就这么办吧。话虽这么说,藤林君已经用‘被雷针’确保完成了唉。”
“……你们两个感情还真是好呢!”
和真田的话同时,传来高跟鞋轻轻的声响,只见走来的是独立魔装大队少尉藤林响子的身影。后勤人员着装用的紧身裙式军服,一般而言并不适合战斗。原本可谓适中的猎物,绝佳的突破口。
而十七号却一颤一颤地全身痉挛不止,怎么也不像能够反抗的样子。
那是由于全身被数根细如发丝的针刺入,从那里导入电流所致。
不用说,射出细针也好,释放电击也罢,那是藤林的魔法。
“藤林,你眼神应该不错才对。”
“比起视力,应该说是感受性的问题吧。要给你介绍个好点的生活顾问吗?”
“瞧,你们两个还真是意气相投不是吗?”
隔着十七号,柳和真田面面相觑。
几乎同时,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 ◇ ◇
达也对暗地里发生的危险一幕毫不知情,悠闲地回到宾馆的房间,吃了稍有些早的午饭。
比赛过后,在深雪沐浴期间,大会委员提出要对使用飞行魔法的CAD进行检查,而对他却没有任何问心有愧的表示。意识中一瞬间掠过,想用九岛老人的名字捉弄一下对方,这种恶作剧般的心思,但狐假虎威欺负弱小作为消遣,终究有些不成体统,想想还是算了,老实地交出了CAD。
除此以外,并没有被卷入什么特别奇怪的骚动。
尽管感受到大量视线远远地围观自己和妹妹,但只要这群鼠辈不构成直接的危害,最好的做法就是不予理睬。
将CAD交给工作人员,达也决定返回私人空间。
即便得知真田和柳为了防止大规模屠杀而暗中活动,达也的行动恐怕也不会有所变更吧。打开天窗说亮话,哪怕几十个不认识的观众被杀,对达也而言也根本无所谓。
更确切地说,就算是同一学校的学姐付出了牺牲,他也不曾抱有比“遗憾”更强烈的情感。因此,难以想象他会主动出击。
深雪露出有些哀伤的表情,尽管不在话语或态度中表现出来。
不用说,眼下正在进行中。
不必多说,达也眼前现在正站着无微不至照顾着他的深雪。
“尽管把身边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是哥哥大人的优点,但我还是希望稍稍杂乱一些得好,这样也就有照顾的价值了呢。”
今天的深雪心情很好。现在也正哼着歌,露出欢快的笑脸,愉快地用抹布擦拭着桌面。算是这一周里,几乎没能照料哥哥的反作用吧。
“深雪,你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
饭后如此询问,不过只是出于补偿意识,并没有什么深意。
“想要哥哥大人做的事情吗?”
然而,深雪却睁大了眼睛,脸上绽放出欢喜的表情陷入沉思。看着她这番预料之外的强烈反应,达也总觉得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手指抵着下巴,歪着脑袋,做出种种姿势想来想去的深雪,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颊绯红,从旁边的椅子上抬起眼,窥探着达也的脸庞。
“……说说看。”
尽管稍稍夹杂着些许苦笑,达也还是温柔地催促道。深雪则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午饭以后直到决赛要稍微休息一下,先前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不是现在立刻就必须休息,但可以的话,还是应该睡一觉。就算睡不着,躺一会儿也行。
你可别说不想睡哦?让身体休息那是必须的。”
“是,当然会遵照哥哥大人的吩咐做……但是,那个……”
“嗯?”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陪在我身边……可以吗……”
到底还是深感害羞吧。
深雪面红耳赤地垂下脑袋。
“……深雪还真是个会撒娇的孩子呢。”
“……不可以吗?深雪就是想跟哥哥大人撒娇!”
“……可以啊。不过我可不会唱摇篮曲哦?”
深雪抬眼盯着达也,一边用手抚了抚狂跳不止的胸口。
她那雪白的肌肤,从黑发的缝隙到露出的耳根,都已染成了一片绯红。
虽说是兄妹,却也是妙龄的男女,使用同一张床铺,到底还是有所顾忌。
然而庆幸的是,尽管目前是单人使用,但原本这却是间双人房。占地方的器材也基本上搬去了会场。
为了让深雪使用,将收纳于墙壁的床翻出,迅速整理到可就寝状态。几乎全面自动化的缘故,无需呼叫客房服务。(因为并非普通的宾馆,即使呼叫了,来不来也还是个问题。)
在深雪钻入的被窝旁,取来椅子摆好,在枕边坐下。
深雪一脸羞涩,微笑地看着这边。达也则报以笑容,一边温柔地轻抚着妹妹秀发。
不到一分钟,深雪便启程前往了修普诺斯的乐园【2】。
深雪陷入沉睡至今,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但达也却仍旧一步也不离床沿。看似忠实地执行着深雪希望自己就在身边的愿望,但达也这么做却丝毫不感觉辛苦。
深雪沉睡正酣。无比安心的睡脸。一想到这是对自己信赖的证明,心里就泛起一阵不好意思而又得意洋洋的暖意。
尽管身为兄妹,但达也和深雪真正意义上一起生活,却始于三年前。真正意义上作为兄妹生活的时间,仅有三年。在那之前,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以前,即便生活起居在同一屋檐下,也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集。像这样依偎在一旁,是他们的母亲所绝不容许的。类似兄妹般的交流,也被母亲严厉禁止。那或许就是四叶一族所决定的事。
对于那些事,达也早已没有口吐怨言的打算。本来他的精神中就没有残留下这种机能。但从小就缺失被当作亲人对待的记忆,对于这点,终究还是会感到不舒服。说感到不满,或许恰如其分。
孩童时代总会伴随着心血来潮般的生气、哭泣、跌倒、犯错,被亲人知道了会感到害羞之类的回忆。而对于不曾共享这些回忆的达也来说,深雪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小一岁的漂亮女孩子”。由于不得不半客观地看待对方,妹妹是多么高水准的美少女,达也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从他内心最深邃处涌现的爱意,却是将深雪作为妹妹加以认识。受他的意识支配,唯一残存的真实情感,是对于妹妹的爱情。
没有记忆,只有爱意。达也有时也会想,莫非记忆丧失指的就是这种感受吧。当然,他很清楚,自己并未丧失记忆。
没有因记忆而附加了任何条件的,无条件的爱意。
正因如此,达也对深雪的爱情才是盲目的、强烈的、激烈的。其他的情感冲动无法作为愤怒或憎恶表现出来,只有对深雪的爱,没有任何的犹豫,表现为无法控制的行动。
达也对那种事并无自觉。并非忘我的行动,而正因为是冷静谋划之后的结果,才更难以刹住车。如果考虑到那是必要的,那么就会连“要做到这一步吗”这种本应有的判断也不起作用。即使考虑利益的有无,也不会考虑人伦。
达也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终端。再一次翻出深雪入眠后,藤林发来的长篇暗号邮件。上面写着有关幻影击球的妨碍活动已经弄清楚的事实,以及预赛第二场结束后谋划大规模屠杀观众的事件始末。
那对达也来说,乃是绝不可饶恕之事。图谋让深雪坠落者,罪该万死。
达也将手机终端揣入怀中,从椅子上站起,向床上探过身去。
他轻轻抚摸着深雪的头发。
深雪将手叠在了达也的手上。
“深雪?”
没有回应。看来还没醒。
深雪朝侧面翻了个身,将达也的手,顺势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看着那张幸福的睡脸,达也绽开了微笑。
笑的背后,达也心意已决,为了守护这安详的睡容所必须采取的措施。
并非决心,而是决定。
◇ ◇ ◇
决赛时,上午的天气一变而为晴朗的夜空。
上弦月的光辉压倒了闪烁的星光。
对从下方识别光球来说,不是什么好天气。
“身体状况如何?”
“万无一失,哥哥大人。精力也很充沛,我想一开始就用飞行魔法。”
“可以啊。尽情地去飞吧!”
“是!”
达也竖起拇指,目送充满气势跑去赛场的深雪。
“深雪同学,心情还真不错呢!”
作为辅助人员进入包厢的梓,看着站在湖面落脚点上的深雪,朝达也说道。
很遗憾,梓负责的选手预赛落选了。
晋级决赛的是一高、二高、三高、五高、六高、九高的各一名。
不存在送复数选手晋级的学校。
作为女子最终比赛,各校都展现出了自己的斗志。
如今站在场上的,除了受人照料身在医院的摩利以外,重量级女子选手可谓齐聚一堂。
在三高只将一名选手送入决赛的这个时刻,只要深雪挤进前三名,第一高中的综合优胜就提前确定了。加油助威也是拼尽了全力。
“心情愉快地面对比赛是好事啊。看来达也君真有关怀备至呢。”
在另一边,露着笑脸的真由美开口说道。话应该没有什么深意,但那笑容看上去总有什么含义似的,或许是有什么事不想让达也知道的缘故吧。
“话说深雪同学似乎没有使用‘睡眠舱’,有获得充分的休息吗?”
面对铃音若无其事的提问,达也不由得差点表情一变。
“睡了五小时,我认为足够了。”
“是吗。看来睡得很香呢。在宾馆的床上睡的吗?”
达也语塞了。实在是一针见血的提问,都让人有点怀疑,是不是知道了却故意这么问的。
“啊,开始了哟!”
然而幸好,在沉默变得让人感觉不自然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投向了赛场。
对于梓那纯朴的天性,眼下说实在的,真该好好感谢才行。
淡色的服装随着照明的灯光,在湖面摇曳的反射光晕映衬下,鲜明地浮现了出来。
其中,穿着樱花色服饰的深雪格外显眼,并非仅仅因为预赛时披露“飞行魔法”这一绝技的缘故。
在光晕摇曳之中,仿佛稍不留神便倏忽消失无踪的虚幻,紧紧吸引住了观众的眼球。
幻影击球,别名妖精之舞(Fairy Dance)。
将少女比喻为“妖精”尽管是用烂了的经典修辞,但眼下将深雪形容为“妖精一般”,恐怕没有人会以陈腐过时诋毁之吧。
喧嚣如退潮一般安静下来。
比赛工作人员没有纠缠不休挥舞留言板的必要。
在人们咽着口水的观望中,幻影击球决赛开始了。
随着开始的信号,六名少女一齐飞向空中。
并非跳起。六人都没有降落回立脚处。
“飞行魔法!?其他学校也!?”
“不愧是九校战。仅仅六、七个小时,就掌握了飞行魔法的起动式呢。”
在梓顺序颠倒的惊叫声之后,达也发出感叹之辞。
虽说如此,实际上,达也并不感到惊讶。
恐怕是大会委员会将术式泄露给了各校吧。
算是作为对达也抗议大会有不正当嫌疑的回答。
因为CAD寄存在那里,因此这层可能性早已考虑在内。
“貌似各校也都原封不动地使用托拉斯·希尔巴公开的术式呢。”
铃音仰望着空中,眉头紧锁。
“……真是乱来。那可不是初次登场就能熟练使用的术式啊。比起选手的安全,以获胜为优先什么的……”
真由美一副非常厌恶的样子嘟哝道。
“没问题的。直接使用那个术式,即便发生不测,应该也会启动‘安全装置’。”
达也的声音十分从容,仿佛在说:“等着瞧吧!”
空中飞舞着六名少女。
那是名副其实的妖精之舞。
观众被夜空中交错飞翔的舞蹈深深吸引,看得入了迷。
然而,渐渐恢复了镇静的观众,却对意想不到的比赛过程,产生了别样的惊讶。
同样地在空中飞翔。
飞行魔法,作为魔法的水准看似并没有显著的差别。
但实际屡屡得分的却总是一高的选手。
其他学校的选手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
迅捷,流畅,优雅,
身形翻转,空中滑行,忽而上升,忽而下降,
那自由而惹人怜爱的舞姿,或是有人追随其后,或是有人为其让路。
不知何时,共舞的妖精们出现了角色划分,一位首席芭蕾舞者和五名伴舞。
对于其他选手使用了飞行魔法,深雪感到有些惊讶。
不,只是稍稍有些惊讶而已。
哥哥创造的飞行魔法,只有作为“谁都能使用”的术式,才能体现其真正的价值。这一点,深雪比谁都了解。
然而,谁都能使用,和谁都能相同地使用,意义是不同的。
关于其他学校使用飞行魔法的可能性,赛前已经经由哥哥提醒。
哥哥他一边提醒一边在笑。
那时,深雪心想,一定是因为,他坚信没有任何人能比自己更熟练地使用这个术式了。
被那番信任所支持,深雪在夜空中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
俯视着一个又一个他校选手精疲力竭地落下。
最初的一人在空中晃动着失去平衡的瞬间,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叫。
但在看到那名选手缓缓地降下后,全部观众席都松了一口气。在预赛刚刚发生过坠落事故。比起观众,大会委员那边恐怕才叫长舒一口气。
这正是由于在飞行魔法中编入了“安全装置”的缘故。
术者提供的想子补充效率减半时,预先编入起动式的“变量”将自动切换到十分之一G的软着陆模式。
在一高的包厢,达也心想,“似乎没有添加什么奇怪的配置”,终于放下心来。
想不到会在九校战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实证飞行魔法的安全性。
只要这个月不被充分利用来做宣传的话。达也心中浮现出坏心眼的(抑或腹黑的)笑。而视线前方,又有一人从妖精的舞台中途退场了。
结果,第一局的掉队者就有两人。
而那两人也就此比赛弃权。
而在第二局,又有一人退场。
最终局成了三人的竞争。
在这一时刻,只要深雪比赛不弃权,一高的综合优胜就确定无疑了。
最可靠的战术就是驻留在落脚点上什么也不做。
但一高的包厢内,谁也没有建议采取那种“可靠的”战术。
至今为止的分数,以大比分领先。
不用说,当然是深雪。
综合优胜很重要自不待言,一高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觉得,理应为此牺牲个人的优胜。
背后承受着声援和信任,深雪在最终局的空中飞舞。
即便不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哥哥那守望着自己的眼神。
深雪明白,只要还有这个在,自己就绝不会折翼。
那折不断的透明羽翼逐渐伸展,与五彩缤纷的光影一同嬉戏。
很快,
喘着粗气的两名选手,便跪坐在了湖上的落脚点。
夜空变成了独演的舞台,深雪正表演着妖精之舞。
大幅伸展开的手臂前方,最后的光球消失无踪。
一拍的寂静。
一帧静止的画面。
通告比赛结束的铃响,被狂热的掌声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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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者:因此“活死人”也可以译作“发生器”或“发生道具”。
【2】译者:希腊神话中的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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